朕先革了这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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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杀鸡就用牛刀

“朱哥儿,路口全是官兵堵着,咱们出不去了!”

明时坊,刘汝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急如焚。

他们一伙七人在劫杀了周世臣后,趁着夜色,飞快跑回自家小院,将不方便携带的珠宝银子埋入地下。随后,趁着第二天一大早,路口开禁的功夫,先跑到南城,避避风头。

没想到中了刀伤的刘五刚到南城,就发起了高烧。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伤口还在不停的流出脓水。

刘汝成担心弟弟,特意请来一位南城名医。为了支付诊金,才在傍晚与朱国臣一起回到明时坊,挖土拿银。

结果还没等他们早上离开,就被官兵们堵在了坊里。

“朱哥儿,你说是不是为了咱们的案子,才封了路的?”

刘汝成之前还在担心弟弟的病情,此刻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别慌,肯定和咱们没关系。”朱国臣故作轻松神态,安抚道,“你没看今天封路的,都是锦衣卫的番子,还有巡捕营的狗东西。

那周皇亲其实就是个破落户,不值得皇帝派这么多人,更不用说他们家的奴婢都被抓了顶罪。如此大动干戈,说不定是哪家公侯出了事。”

“咱们明时坊这么穷,有公侯住吗?”

“没印象,可能是东边的盔甲厂……”朱国臣自己也心虚了。

“砰砰砰……开门,奉旨搜查!”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

刘汝成担心的打开院门,向外看去。

一队官兵涌进小巷,挨家挨户敲门叫人。

“出什么大事了?”

有人睡眼惺忪的打开门,看到官兵后,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

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的按照衙役的指示,叫来家人,登记姓名、身份、今日出行情况等细节。同时要说明邻居家的情况,以供互相印证。

之后,还要按照存在顺天府的黄册,与登记的名单进行对照。不过黄册白册都严重失真,不足以体现真实情况,只能算作参考。

中途遇到一家院门紧闭,敲了几下后,一直都没有人应声。

不知是院中没有人,还是故意不开门。

带队的锦衣卫小旗见状,冷笑一声:“今儿个是给陛下办差,兄弟不用怕,给我砸!”

都是平民小院,院门并不结实,无需撞城门的硬木冲车。几个锦衣卫壮汉使劲撞了几下,小门便已经摇摇欲坠。

大门轰然倒地,一片尘土飞扬。

几个锦衣卫咳嗽了一阵,才闯进院内,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人。

小旗对一旁的衙役道:“先记下来,这家院子里没有人,很可能是提前逃窜贼人,他们的嫌疑很大!”

“大……几位大爷,这户人家的老主人前些日子病死,只有几个老仆与一个女娃,他们离京投奔山东的亲戚了,房子托付给了牙人,准备租出去的。”

附近的邻居见状,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他吗的,怎么不早说?”

小旗涨红了脸,当即就赏给那多嘴的邻居一巴掌。

刘汝成砰的一声把院门关上,喘着粗气,求助道:“朱哥,情况不对啊,好像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朱国臣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千万别怕,光这么问能问出个啥,你要是慌了,被人看出点什么,才是真的完了。”

听到这里的关门声响,小旗为了掩饰尴尬,赶紧带着人撤出那处无人小院,走了过来。

“砰砰,开门!”

小旗的心情很不好,使劲在门上踹了两脚。

刘汝成浑身都没了力气,无助的看向朱国臣。

朱国臣瞪了一眼,将他推到一边,打开院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嘿嘿,几位爷,找小的有什么事情。”

小旗一摆手,身后一个小番子站了出来,不耐烦道:“别废话,姓嘛叫嘛,住哪儿的,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说说说说说……”

朱国臣先行回答,趁着这个功夫,刘汝成缓了过来,勉强应对。

等都登记清楚后,小旗照着上面的规矩,让两名青壮都脱下衣裤,查看身体有无误刀伤。

两人对视一眼,哆哆嗦嗦的脱下袍裤。

他斜眯了两人一眼,虽然发现了几处伤疤,都不像是近日所为。

“脸白什么?”

“早上天冷,冻的。”

“怎么又红了?”

“见到几位爷,小的高兴……”

“按你俩说的,这旁边两处宅院,是你们兄弟七个住着,剩下五个呢?”

刘汝成心一惊,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白毛冷汗。

朱国臣眼珠子一转,指向刘汝成,哭丧着脸道:“几位爷,我这兄弟的亲弟弟害了急病,所以去南城请名医救治了。”

刘汝成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是啊是啊。”

“回来干什么?”

“小的们家穷,钱没带够,回来是为了拿攒下来的银子,支付诊金的。”

“是啊是啊。”

小旗点了点头,觉得理由都说的通,遂在这家的名册上标了一个记号。

意思是,虽然有人不在,但是嫌疑不大。

锦衣卫们即将离开的时候,两人松了口气,把外袍穿好。

刘汝成忍不住追问道:“几位爷,路口啥时候能开禁,还得赶紧送诊金,救俺兄弟命呢。”

“等着吧,”小旗嗤笑一声,“都怪你们这里出了大命案,引得陛下亲自过问。一天抓不到犯案的强盗,一天别想开。”

“啊——!”

刘汝成失声惊叫,向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官兵包围明时坊,挨家挨户的搜查……这么大的动作,原来真是冲着他们来的!

“嗯?”

刘汝成的反应,引起了锦衣卫的警觉。

朱国臣赶紧装作慌乱的模样,叫道:“是周皇亲家那起命案吗?小的们听说是家仆所为,不曾想,还有强盗潜伏,太吓人了。”

不过小旗没有在意朱国臣的表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刘汝成。

他怀中的袋子开了口,露出其中白花花的银子。

小旗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袋子抢到手里。他撑大了口子一看,又拿在手里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笑容。

随后,小旗冷了脸,对两人怒斥道:“你们怎么会有这许多银子?定是贼脏!”

朱国臣赶紧扶起刘汝成,叫屈道:“军爷冤枉啊,这些银子不是贼赃,都是小的几个兄弟多年攒下来的。”

“什么攒的,我看你们有很大的嫌疑……给我搜!”

一旁的有锦衣卫小兵看不过眼,劝道:“把总,咱们是不是过了,这俩我看还算是个汉子,万一闹大了耽搁了陛下的事,咱们没法向上面交差。”

“过个屁,这次咱们是以陛下的名义做事,谁敢管咱们?你家孩子不是想走仕途,科举请个好垫师吗?不花银子,怎么请名师,怎么中举中进士?”

明初时,锦衣卫子弟被禁止科举,但是中期就已经放开了管制。

嘉靖隆庆两朝,涌现了六十多名锦衣卫出身的进士,被视为一条重要的晋身之阶。

“唉,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搜!”

刘汝成心脏砰砰乱跳,要是让锦衣卫进来搜查,家里存放的脏物、刀棍,多半会被发现。

他不由自主的看向院中小树。

这一次犯案,以及过去抢下的金银,大多埋在树下。

小树附近新翻的土,痕迹非常明显,他们根本掩盖不过去。

想到这里,刘汝成立刻就要转身逃窜。

还没等他动作,却感觉到腰眼突然一痛,发现自己被推向了门口的锦衣卫。

刘汝成心中恍然,他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朱国臣。

没想到多年兄弟,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卖了。

朱国臣连看都没看刘汝成一眼,他的手脚麻利,趁着这个功夫,三两下就窜上了院墙,噔噔噔在屋顶上跑向远方。

此时,刘汝成的心中只有无尽怒火,平日对朱大哥的尊敬荡然一空,嘶声裂肺的大喊一声:

“朱脑瓜,我曰你姥姥——!”

……

“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文华殿内,张居正亲自为小皇帝讲解《论语》。朱翊钧认真听讲,时不时提笔,在纸上记上两句。偶尔还会发散思维,揪着孔圣人的话,按照后世理解,与张居正辩上两句。

张居正身为内阁首辅,朱翊钧希望他专心国政,而不是每日讲解经义。

解读圣人经义的工作,自有讲读官马自强、许国等翰林负责,他只需要每旬查看两次功课,确保大略没有差错。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张居正担心小皇帝心境不稳,特意主动前来。

朱翊钧理解他的好心,没有拒绝。

对于这次封锁搜查行动,朱翊钧其实也不清楚,能否顺利抓到真凶。

只是他身为皇帝,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喜怒形于色。

心中虽然焦急,但他甚至没有暂停日讲,依旧坐在文华殿里,听课读书,耐心等待进展。

讲读官马自强借机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如今有着大材小用的意思。如同君王掌握天下,应当着眼全国,如若为了一两个人,扰乱京师,也是这般道理。”

朱翊钧明白,他认为自己在荷花案上用了太多力量,借用孔子的话劝谏自己。

他笑道:“先生莫要断章取义,孔圣人后面还说了‘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孔圣说杀鸡焉用牛刀,实际上是佩服子游用礼乐治城的方法,乃是上上善道。

可见不管是杀牛还是杀鸡,只要该用牛刀,就得用。”

马自强看了一眼张居正,后者轻微摇头,小皇帝的解释没错,但后面孔子可没说应该用牛刀。

当今陛下“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总能从经义中抽选对自己有利的言论。

这种帝王才是最令人担忧的,如同隋炀帝,唐玄宗,一步走错,就会将国家带入万丈深渊。

“陛下,喜讯啊!”

张居正还没来得及做出更深层的阐述,殿外就传来朱希孝的贺喜声。

朱翊钧眉毛一扬,昨天下午才安排的封路搜查,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希孝走进文华殿,当他看到张居正等几名讲读官时,连忙跪地请罪:“臣惊扰了陛下读书,罪该万死。”

“起来吧,朕赦你无罪。”

既然是喜讯,肯定是搜查出了什么结果。

朱翊钧有心向张居正等人证明,自己决策的正确。

“有什么喜讯,都说了吧。”

“臣等按照陛下的旨意,于昨晚封锁了明时坊,严禁外出。为了不惊扰坊内百姓,今早开始入内搜查。可巧就像陛下判断的那样,劫杀周世臣的一伙强盗,正是住在他附近的邻居!

幸得陛下眷顾,一伙七人,五人逃窜到南城,两人留在原地。臣麾下锦衣卫一小旗在搜查时,发现了不对,当场逮住一贼,在院内搜到了许多贼赃。

另有一人,身手矫健,窜上屋顶,妄图逃跑。都是陛下安排的好,坊内四处都有官兵把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他擒获……”

朱希孝左一句陛下,右一句陛下,就好像是朱翊钧亲自把贼人抓住的一样。

张居正、马自强等讲读官就站在一旁,看到小皇帝的“牛刀”起了效果。

眼下不适合再行劝谏,只能齐声恭贺。

朱翊钧很是受用,当即让人搬来小椅,赐座赐茶。

朱希孝见张居正日讲时都要站着,不敢坐下,只是接过茶水,浅尝一口,润润喉咙。

“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在南城的窝藏地点,将剩余五名贼子全部抓获。其中一人因为身中刀伤,重病昏迷,伤口满是脓疮,已经快要不行了。”

“刀伤这般严重?”

朱翊钧心中思索,这大概是被刀子划伤后细菌感染了。

在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缺少破伤风预防针,唯一的应对措施就是及时清创,减少细菌等脏污的侵袭。

然后依靠身体的免疫力硬抗,扛不住的,只能等死。

随后,臣等让人按照陛下的安排,将剩余六人分开审讯。谁最先坦白,谁说的多,谁就能减刑……呵呵,陛下的法子果然神妙,为了减罪,他们几个争先恐后,唯恐落在后面。不但承认了他们杀害劫掠周世臣的案子,还供出了几桩陈年旧案!”

朱翊钧点头,心中想道:“嗯,囚徒困境,这招在后世都屡试不爽,现在更是大杀器。如果之前就是老实本分的平民,很难一步跨越这么远,犯下入室抢杀的重罪。”

“而且不止这一伙贼人,今天封路搜查的时候,还顺带着发现了两个通缉许久的要犯!可见陛下这一次的决断,十分正确!”

没想到朱希孝话音刚落,朱翊钧的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

天子脚下,还隐藏着这么多的恶人?

看来这座京城,藏污纳垢太多、太久了,需要一次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