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先革了这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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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君子和而不同

陈皇后不愿生事,李贵妃识得大体。

两宫气氛融洽,没有争议,一口气将尊号,晋升太后的仪式等诸多杂事都定了下来。因为朱翊钧近几日大搞节流裁撤,态度坚决,两宫受他影响,干脆做出决定,将晋升太后的相关仪式都一切从简。

又能省下一大笔钱,朱翊钧听得十分高兴,他装作一副大孝子的模样,给两宫捏肩捶背。

捶背的时候,朱翊钧突然想到,从汉至明,都提倡以孝治天下,但是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具体哪一日才是母亲节。

正好他是皇帝,就定在今天了!

陈皇后享受着小皇帝的尽孝,内心开怀。

过了一阵她才道:“皇儿,之前你所说让先帝诸妃子出宫的提议,娘觉得很好,后宫中的妇人确实有些多。只是将人放出回家,还是不妥,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惹出闲杂人等的风言风语,污了天家颜面。

有子女的,如秦淑妃这种,一定要留在大内,抚育公主。

其余人无子女者,或遵旧例,迁居到别宫居住,或可如你所说,凭自愿,在佛寺道观中静修参玄。娘已着人遍访京中寺院道观,选择合适的道场,等过些日子,便让人迁去。”

李贵妃认可道:“姐姐说的对,宫中少些人也好,免得出现什么腌臜事。”

朱翊钧乖巧点头,一脸认真的吹捧道:“母后母妃有慈悲心肠,就是现世的菩萨。她们将来在修行有成,佛祖也会高兴的。”

说完,他捶背捶的更认真了几分。

两宫都信佛,听着这话,不由得更加欣喜。

几句话的功夫,又改变了数百人的命运。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朱翊钧已经足够满意。

唯一可惜的是,她们之中想回家的,也无法回去。

传统观念,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扭转的。

就像女性裹脚,明太祖时就曾经下令,严禁民间缠足,可是屡禁不止,导致后来的皇帝都懒得管了。

此时的宫廷中的宫女们,因为要承担繁重的工作,都是天足,哪怕小时候曾经缠足的,也要放开,恢复成自然天足。

而从正式渠道选上来的妃子,大多缠足。

陈皇后缠足,而李贵妃不缠。

从这一点上,就能轻易判断两人的出身。

女性缠足,给身体带来巨大的伤害,也会限制其行动,影响劳作能力。

朱翊钧有心激发大明的生产力,不分男女,这种陋习,是一定要废除的。

两宫又闲叙起小话来,朱翊钧捶了一阵子,觉得两个臂膀都酸胀的不行,才停下来。

他喝口花茶,休息一下。

高拱咽下茶水,将杯子放下,不耐烦道:“惟贯,皇上的这个想法很好,你们何必反对。皇上说要几日后朝议此事,到时候你附和赞同就是了。”

魏学曾诚恳道:“元辅……”

“都说了,我如今已经不再是首辅,以后不要叫我元辅了。”

“元……玄翁,你才下台,皇上就推行此令,我觉得大有蹊跷。张居正与冯保合谋赶你,不是秘密。我前几日去他张府,他闭门不敢与我对峙。标点符号,大概也是他想出来的。”

“你放心,这不是张居正的风格。他就算要改,也是先想办法揽权夺势,让六部六科都听他的,而不是着眼在这种小事上。”

高拱一捋浓须,自信道,“之前我曾给皇上上疏,说要在以后的奏疏题本上夹一小红纸签,表明重点,简明节要,方便皇上御览。皇上能想到这个主意,一定是源自于我。”

“皇上都要把你贬到辽东那种地方了,怎么还会在意你的奏疏。”

高拱翻了个白眼:“辽东之前动荡不安,边备废弛,十年接连战死了三个总兵。前巡抚李秋无能昏聩,是我提拔的张学颜,让他去巡抚辽东,有了这两年的好景象。皇上有远见慧眼,让我前去辽东,是要我发力于此,可不是无的放矢。”

“就算不是张居正,也可能是冯保这种阉宦提出来的。”魏学曾愤愤不平,“我等辛苦半生,为国操劳,隆庆初年土蛮打永平,我也曾在山海关,和王治道抗击贼寇,亲历箭矢。

可是这种小人为了富贵,割了根子,连个完整的人都不是,却总是能够得到皇上宠信,耀武扬威。当年我在户部时,阉宦就敢为了商人支取上万两的粮草银,那时候国库连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

“莫要如此作态,”高拱安抚道,“你已经是吏部左侍郎,将来署理一部,不过是时间问题,别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经此一落,有所感悟,皇上是早慧的,不要以为他年幼,就不懂道理。

标点符号不过是比圈点多了几个图案,我只花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熟悉,可以更快的批注文章。书写的时候,也不费笔墨。”

说着,高拱拿出一篇文章:“我厌烦程朱理学,有心发扬王公气学。王公讲‘文以载道’,如果没有这标点符号,文章所述的道理,就可能被误读,道理被扭曲。以标点约束,可免孔学八分之苦。”

魏学曾有心反驳,却说不出话,心里堵的慌,气呼呼的告辞离去。

高拱不管他,继续整理自己的著作。他虽然之前呈交了部分笔记,但还有好多话没有同小皇帝讲清楚。他担心就这么离开京师的话,张居正会把小皇帝教歪了。

“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皆利。固君子不言利,乃是迂腐之说。前人有所缺,经制之略置之不讲。不闻善理财者,是祸国殃民。

望皇上重视理财,节流之余,不忘开源,充实国库,以为民用。臣之前在月港开海……”

仆人高忠走进书房,见高拱已经停下了笔,方才小心翼翼道:“老爷,明日就要启程了。夫人说还有什么没收拾的,要赶快弄好,免得明日忙乱。”

“哼,就知道催催催,我去会会她!”

高拱将一小叠纸小心收好,大踏步走出书房。

他一篇文章长篇大论,涉及政经军民诸多事项,几经删改。等到临近除服日,即将朝议讨论标点符号的时候,方才写完。

左右无事,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就要离开京城了。

见到老妻,高拱犹豫道:“要不,你回老家吧,免得再跟我奔波千里。”

妻子张氏脱下高拱的外衫,指着几处黑点道:“你看看,衣服上都是墨迹。辽东那么苦寒的地方,没有人照顾你怎么行。”

“放心吧,比起京师,辽东只是冬天稍冷一些,多加几个火盆就够了。而且那里有诸多官员,都是被我提拔上来的,他们不敢忘了旧恩。更何况,我还有两个妾室,照顾日常起居,已经足够。”

“怎么,嫌弃我老了,要把我打发回新郑?”

“什么话,我高拱岂是这种人!”高拱双眉倒竖。

眼见刚刚温言细语说了两句,又要吵起来。

他见到老妻脸上的皱纹,心肠不由一软,忍住了。

高拱在家里,同老妻叙说他所知道的辽东情形。

文华殿上,朱翊钧同反对新政的臣子们,也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朝议,而非朝会,也不是只有重臣的廷议。

素来没有定规,五府六部六科大小官员,如果和某一议题有所关联,便有资格参加。和自己无关的,就可以偷懒不来。

不过这是新皇在登极大典之后,第一次面见群臣,自然是有资格来的文臣都来参加。

结果文华殿内,站不下这许多人,品级低的,都要排到后面,站到殿前小广场上。

朱翊钧上殿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心里突突狂跳个不停,。突然要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有点不习惯。

好在他是皇帝,没人敢于随便直视,观察他的脸色。

简单仪式过后,朱翊钧没有先说标点符号的事情,反而让张居正出列,宣读他之前所写的《酒色财气诫》,以此表达自己对待日后生活的态度。

群臣听闻后,脸色不一。

有早已知道的,顺势高声恭贺陛下,有爱民俭己之德。

有才知道的,面色惊讶,动作都慢了半拍。

不过朱翊钧这一番表态说的是冠冕堂皇,远离酒色财气,是周代发布《酒告》以来的政治正确。

身为皇上,主动向圣主明君的形象靠拢,众人不论相信与否,都挑不出错。

吕调阳等人早有准备,连声赞颂,将皇帝的这番表态,拔高到全新的高度,乃至治世明君的标杆……

朱翊钧听的都有些愣神,没提前彩排过啊。

配合的这么好,不愧是久在官场的老臣。

“虚伪!”

“大善则近伪,皇帝才几岁,他能明白酒色到底好在哪吗?”

“皇帝一直居住在宫中,和宦官妇人同住,哪能学来这些道理。一定是张居正这个老贼,赶走了高相公后,把这一番话教给皇上,故意让皇上这样说,好借此挽回自己的名声!”

程文、韩辑、张孝等人互相对视一眼,明白彼此都看穿了张居正的把戏,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论如何,朱翊钧这一番先声夺人,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就像海瑞所说“天下不直陛下久已”。

皇帝以一己私欲放在天下万民之上,积累了无数怨怼。

朱翊钧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开局。

高拱因为他的暴躁急切的性格,同两宫和官场许多同僚之间,已经积累了许多矛盾,被逐不可避免。

朱翊钧无法在刚穿越时改变这件事,只能尽量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不能让人以为,自己是宠信宦官的秦二世,或只是一个任由母亲摆布的小男孩。

得先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还好,第一步做的不错,群臣不管信还是不信,都已经接受了这番表态,文华殿上,一片融融之象。

这样一些原本想要反对标点符号之策的臣子,都打起了退堂鼓。

看上去,皇帝走在通往明君的道路上。

这时候似乎不应该反对他的新政之令,以免让他小小年纪就感受到挫折,变得懒散怠惰,成为昏君。

臣子们在文华殿上,不能随意讲话。

趁着他们意见不一,人心浮动的机会,朱翊钧又做出一个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朕听闻,之前所提的标点符号之策,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如今诸卿在殿,朕分不清谁赞同谁反对。这样……尔等分列两侧,站到朕左边的就是赞同使用标点符号,反对者站到右边。如此一来,简单明了,让朕瞧清楚一些。”

朱翊钧说完,便让几个小宦官,连同礼部、都察院等负责纠察礼仪的官员,当场将群臣分成左右两列。

群臣大惊,没想到小皇帝如此直接,让众人站到不同的阵营。

本来混在人堆里,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都没什么。

就算是有明确的奏疏,也属于“随众大流”,一点都不显眼。

可是如今这样一来,将会明确暴露自己的站位。

“陛下,臣觉得,如此不妥,众臣站位,自有礼部定规,随意变动,不合规矩。”

“臣附议。”

群臣纷纷反对。

朱翊钧一眼扫过去,其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和大臣们的见面次数不多,目前为止才认识了张居正等几个人。

如今又是国丧期间,官员们都穿着圆领素服,戴黑角带,乌纱帽。

连靠颜色区分官位大小都做不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想了片刻,他随意挑了一个。

在众多的反对者中,他站在最前排,显然官位最大。

“皇上,”魏学曾没想到自己最先被点到,他又惊又喜,大声反对道,“将众臣分列两队,有着促成党争的危险。党争之害极深,唐宋先例皆有记载,有亡国之危!”

朱翊钧听得咋舌,这帮文官可真会抬高高度。

朱翊钧问了身侧随侍的孙隆,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吏部左侍郎的魏学曾,放在如今朝堂,也是位居前列的高官。

“魏卿……”

一个卿字,听得魏学曾十分舒坦。

众人纷纷对魏学曾投去羡慕的眼神,吕调阳方才明悟,原来之前皇上对自己说“卿”,并不是因为自己入了阁,给与的特殊对待。

朱翊钧用词客气,但他可不赞同魏学曾的意见。

“朕读的书少,朕问问你,唐宋之时有党争,哪次是因为在殿上站队不同才产生的?”

“不敢欺瞒陛下,牛李党争,起源于宰辅的私人恩怨。而宋时党争,乃是因为政见、文学、学术等诸多分歧。”

“你所说党争源于分歧,那么有分歧就会产生党争?我国朝两百余年,是一直都其乐融融没有分歧,还是说党争了两百余年?”

魏学曾举起笏板,额头冒汗:“臣并无此意……只是,明确分开站成两队,有引发党争的苗头。”

“这不就得了,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有分歧不怕,明面直言,说清楚就好。如果什么苗头都怕,那叫因噎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