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立威弘德,宽严并济
(上一章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好好的,改个错字又被审核了,离谱,以后审核的章节遇到错字都不敢改了……)
朱翊钧继续道:“冯保这几日开始查抄陈洪孟冲的家,搜寻他们的罪证,相信几日之后,就能得见分晓。”
李贵妃叹了口气:“娘并非完全不通世情,只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底下的人,哪个能一点私心都没有?强让他们如圣人般,谁还肯用心办差。
你看那海瑞清名极高,但是有几人是他的朋友?遇到事情后,他能依靠谁?
如今你刚刚登位,不宜大动干戈,以免人人自危。只惩处陈洪、孟冲一党,让其他人警醒收敛,就是了。”
“娘亲教训的是。”朱翊钧低头拱手。
这些道理他怎会不懂,只是顽固污渍要用大力,革除旧弊要出重拳,这也妥协那也妥协,什么事情都办不下去。
“儿子当然知道不宜动作太大,但是父皇新丧,高拱有跋扈之心,难道内廷里,就没有奴大欺主的?
娘正可借着这个机会,查查账册,整肃内廷上下,让他们别忘了敬畏之心。谁敢仗着年纪大,有微末功劳,就违背法度的,都该撤下!
宽严相济,如此才好。”
李贵妃转念一想,觉得有理。更不好打击小皇帝的进取心,遂道:“银鱼厂之事,就依你之言,改经办为采买吧。”
朱翊钧一喜。
用后世的话讲,这就等于是把人员臃肿,日常亏损严重,且打着上面旗号,胡作非为的事业/单位,改成自负盈亏的地方企业。
虽然勉强还披着一层“皇商”的皮肤,总比过去要好很多。
银鱼厂只负责为天家提供津地特产小银鱼,朝堂上的影响,地方上的波及范围都不算大。
万一闹出事,能够快速的就近处理。
是朱翊钧看中的绝佳革新试点。
他也担心像崇祯一般,开除驿站人员,逼出一个李自成。
说到最后,李贵妃已然同意了他裁减菜品、革新膳食制度的建议。
朱翊钧不吝夸赞道:“娘亲此举大善,俭以养德,世人得知此事后,都会盛赞娘亲的贤德,菩萨佛祖也会欢喜的。”
“好了好了,我儿该用功读书了。”
李贵妃催促一声,赶朱翊钧离开。
她突然有点恐慌,担心儿子又想出什么新点子,折腾自己。
李贵妃在心中默默祈祷:“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们母子几个,近几日变动太大,还是让我歇一歇吧……”
“娘,哥哥……”
朱翊钧正准备离开,就看到一个小胖墩颠儿颠儿的跨过门槛,跑进殿内。
后面紧跟着几名宦官宫娥,紧张兮兮,生怕他摔倒。
“娘娘恕罪,小爷吵闹着非要过来,奴婢们不敢阻拦……”
李贵妃心情愉悦的摆了摆手:“好了,没你们的事。”
“镠儿,今天乖不乖……”
她将小胖墩抱了起来,溺爱的说着。
朱翊钧知道,这是自己的同母胞弟,潞王朱翊镠。
历史上的他,极得李贵妃和万历帝的宠爱,他的婚礼甚至比万历自己的都奢侈,还挪用了九边的军费。
当然,这一次,一定从简操办。
“弟弟吃这个。”
朱翊钧递过去一条灯芯糕。
“谢谢哥哥。”
朱翊镠乖巧的接过,慢慢啃着,含糊不清的说:“哥哥这几日怎么不找我玩了。”
他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还不知道长兄登位称帝后,发生了什么变化。
“哥哥现在是皇帝了,要忙着用功读书,学习治国,没多少时间陪你玩了。”朱翊钧笑呵呵回应。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放松下来。
自穿越以来,这几天朱翊钧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的很,生怕哪里出现纰漏,惹得李贵妃不快。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点权力,再被夺走。
他这个小皇帝当的,如履薄冰。
或许是共同血脉带来的影响,或许是小孩子心思单纯,让自己放下了戒备。
朱翊钧笑道:“娘亲不妨让几个妹妹都过来,儿子这几天总是想着国事,也想放松一下。”
明代公主虽然由生母抚养,但是李贵妃最关心的还是两个儿子,这才是她一生荣华的关键!
至于三个女儿,通通交给保姆照看。
长女寿阳公主寿不到三十,次女永宁公主嫁给了一个痨病鬼,大婚后不过两个月便告身亡。
只有小女瑞安公主长寿,活到了崇祯时期。
她若真的关心女儿,就不会被冯保蒙骗,让永宁公主所托非人,生活不幸了。
朱翊钧既知道这些,自然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公主没有威胁自己权力的可能,在生活上可以稍加放松,以此作为变革儒学礼教的一个立足点。
说一阵闲话,朱翊钧回到书房,打开《春秋》,目光落到第一页上——郑伯克段于鄢!
眼神在这一句上停留片刻,潞王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但更不能任由他将来祸害地方百姓。
好在如今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十几年后才会离京就藩。他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教育,对藩王制度做出调整。
诏狱,阴森晦暗。
火光下,人的身影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
“冯保,你不得好死!”
牢房中,传出一声声凄厉的喊叫。
陈洪白胖的身上,多出许多鞭痕。
一旁的孟冲恨声道:“冯老公公,我等恶了娘娘,已经失了势,再也威胁不到你,你何必这样赶尽杀绝!”
冯保撇了一眼,不屑道:“别急,等下就轮到你了。”
“你这个疯子!”
陈洪孟冲本是服侍皇帝的大太监,身家丰厚,在京城置办了几处私宅。
就算被罢了职,也不用住在廊下家,和小太监们挤在一起。
他们可以悠闲的享受老年时光,死后,还能得到翰林甚至阁老们书写墓志铭,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没想到冯保突然带着东厂番子闯了进来,把他们抓到诏狱。
什么都不说,一上来先每人三十下杀威鞭。
“放过我吧……”骂了一阵,陈洪再度求饶。
“放了你们,谁能放过我?”冯保幽幽道,他的面庞在火光的的照耀下,阴晴不定。
“要怪罪,别怪咱家,都得怪你们自己。谁让你们为了争宠,胡乱进献虎狼之药,折腾先帝老爷的身子。万岁爷看不过眼,记恨上了,指明要定你们的罪,抄你们的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万岁爷年纪那般小,怎会如此狠辣,定是你这个狗才教唆的……”
“哼,还敢顶嘴,给咱家狠狠的打!”
又是一阵子的哀嚎声后,冯保平静道:“照理说,我顾念着自己的身后事,不该这般对你们。奈何万岁爷有令在前,你们乖乖的把自己这些年积蓄的金银,书画,珠宝,玉器……乃至田地,乖乖招出来,咱家就放了你们,让你们去天寿山,给先帝老爷守陵。日子苦一点,终究还能保住性命。”
“我招我招,莫要让咱家挨鞭子了。”
陈洪痛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我不信!”
孟冲比陈洪硬气许多,但是在看到即将贴到自己身上的黑红烙铁后,他的裤子颜色变深,散发出一阵腥臭的气味。
“等一下,等一下!我慢慢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
就在他们招出家藏后,冯保看着单子,笑眯眯道:“放心,这次是万岁爷亲自关照的,咱家是一个大子都不敢拿,都会收进内帑,就当是你们给万岁爷的一片孝心了。”
陈洪虚弱道:“冯公公,咱家这点余财都交代了,放了我们吧。”
“别急,万岁爷还有个问题要问。平日里,都有谁打着宫里的旗号,强购菜肉,欺压百姓,是不是你统属的那些小阉?”
“这种小事,咱家哪会在意。”
招招手,鞭子再度高高举起……
“冯保,你不是人!”
……
不知过了多久,冯保终于从诏狱中走了出来。
诏狱虽然归属锦衣卫管辖,但是在明代大多数时候,锦衣卫都在东厂之下。东厂抓了人,直接往这里一塞,锦衣卫连管都不敢管。
“嘿嘿,冯公公辛苦,请喝茶。”锦衣卫指挥佥事讨好道。
冯保接过茶喝了一口,点点头,坐进轿子,在夜色下慢慢离开。
夜晚,高府。
“老爷,吃口饭吧。”
书房,高拱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
桌案前,摆放着几盘饭菜。
“已经一天了,您回来后就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身体哪受得住。”
高拱眼神飘忽,根本没听老仆高忠说了什么。
他的心思,依然在今天上午的左顺门上。
出门前还是意气风发的帝国宰辅,回来后,已经从天上贬到凡尘。
“老爷,张阁老来了。”
又一仆人赶忙前来报信,高拱的眼神终于出现变化。
“肃卿,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张居正忙了一天,终于得空,他没有回家,而是选择敲开高拱的家门。
两人地位相近,志趣相投。
虽然政斗,仍是通家之好。
张居正来到高拱家,根本不用等待通传。他在仆人的带领下,直接进入书房。
他一见高拱,大为惊讶,只过去了半天,高拱仿佛已经衰老了几十岁。
如今高拱年方六十,正是政治家年富力强的年纪,在权力的加持下,平时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如同壮汉。
但是现在看来,就好像八九十岁的干枯老者。
高拱声音嘶哑,有气无力道:“荆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还记得上一次,你穿着亵衣来求饶,不过几个月,形势大变,是我大败亏输了。”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在做口舌之争。”张居正失笑,转头对仆人道,“再弄些饭菜,我也饿了。”
“哼,”高拱仿佛逐渐恢复了生机,“我性子日常如此,两宫都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小人教唆,怎么会突然降罪,你敢说和你没有关系?上一次曹大……”
张居正拍案:“陈以勤,李春芳,赵贞吉,殷士儋……哪个不是被你逼走的?难道让我一直做你的应声虫,或者等你把我也赶走吗!”
“你敢应下就好,“高拱冷笑:“只盼着你当上首辅后,别忘了我们当日之誓,革新以除旧弊,变法以挽危局!别学严嵩徐阶,庸碌无为的废物……”
“徐老先生当年稳定朝堂,也是有功劳的。”
“何必替他说话,当年他在京开讲,宣扬心学的时候,你不也私下和我一起骂过,表面却恭维他……没想到,让华亭那个老家伙看我笑话了。”
张居正不语,等仆人端上来饭菜后,静静吃了起来。
高拱看了半天,忽地也端起饭碗,吃起午晚饭。
等两人喝起了餐后热茶,高拱神色落寞,气息再度萎靡:“叔大,我到辽东,不知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皇帝还小,什么都不懂,国事就托付给你了。”
张居正摇头道:“肃卿慎言,你小看当今圣上了!
平日里你言语无状,得罪的人难道还少?隆庆初年那一次,为什么徐老先生一动手,五府六部皆上疏,联名弹劾你?”
“当初葛守礼可没有签名,户部上的是白头疏!”高拱自傲,“还是有明眼人的。”
张居正翻了个白眼:“这次你也是一样,出言蔑视圣上,难道两宫能够高兴?她们本要让你回新郑老家,再没有复起的机会。
是圣上觉得你还有用,才贬到辽东。希望你能改改自己的脾气,在辽东探查民情,以备将来。”
“辽东有什么好备将来的,多少年了,不过是女直人和蒙古人。”高拱不以为意。
他署理全国军政,目光不只盯着一个都司,而是两京一十三省。
张居正没好气道:“亏你还管过兵事,这十几年,死了几个总兵?西边鞑靼土蛮汗,东边建州王杲,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高拱叹息一声:“辽东不好轻动,自我朝开国起,多次移民固边,至今仍然不稳,为何?
周边皆是蛮夷,就算百姓不收税赋,也要承担更加繁重的劳役,以备军事。
加上天候远不如江南,多有逃亡南归之人,两百多年了,还不如云贵稳固。”
“要不然,圣上为何要你过去?圣上今日反对同俺答和议,蔑视两宋,显然是有奋武之心的。”
张居正放下茶杯,“上一次清理辽东周遭,犁庭扫穴,还是成化年宪庙旧事,如今已有百年。附近部族,多有不臣之心,是时候再来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