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内谋其家
李昪幼孤而被掳,饱尝了做养子的辛酸。关于这一段时间里李昪的生活情况,文字记载极少,我们仅知道他境遇不佳,幸有养母李氏的庇护,才没有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但是,李昪毕竟天资颖悟、善伺人意,虽常遭荼毒,仍隐忍不发。史书记载说:
知诰……奉温尽子道,温妻李氏又以同姓故,鞠养备至。常从温出,不如意,辄杖而逐之;及归,拜迎于门,温惊曰:“尔在此邪!”知诰曰:“为人子,舍父母奚适?父怒而归母,子之常也。”温由是爱之。[2]
李昪成年之后,娶吴升州刺史王戎之女为妻。王氏性情温顺,颇明妇道,夫唱妇随,深得养父的欢心:
义祖常卧疾床蓐间,烈祖夜不解带,或闻謦欬声,必率妃与偕往。义祖问何人至,烈祖曰:“知诰在斯。”又问:“彼更何人?”对曰:“知诰之妇。”累封魏国君。未几薨,义祖为感叹者久之。[3]
王氏死后,李昪复娶宋氏。宋氏小字福金,是江夏人宋韬之女。宋氏年幼流离于乱兵之中,为王戎所掠。后随王戎女归李昪,为媵妾。王氏卒,立为继室,即元敬皇后。关于宋氏的来历,《马氏南唐书》《江南野史》说她年幼被掳,为徐温之侍姬,王氏卒,赐予李昪。观徐温之为人,当不至此,野史传闻,未必实有其据,不可尽信。
青年时代的李昪,姿貌瑰特,目瞬如电,语言厚重,望之则威仪慑人,与语则翔雅得体。徐温曾命其主持家务,以试其才具,李昪亦不负所望:
食邑采地夏秋所入,及月俸料或颁赐物段、出纳府廪,虽有专吏主职,然能于晦朔总其支费存留,自缗匹之数,无不知其多少。及四时伏腊、荐祀牲腯、宴馔肴蒸、宾客从吏之费,概量皆中其度。逮嫔婢嬖姥寒燠衣御、纨绮币帛高下之等,皆取其给,家人之属,且亡间言。[4]
因此,不仅徐温很赏识养子的才干,甚至杨行密亦曾对徐温说起:“知诰隽杰,诸将子皆不及也。”[5]
徐温有三位夫人,一共生了六个儿子。长子徐知训、次子徐知询、三子徐知诲、四子徐知谏、五子徐知证、六子徐知谔。李昪以年长,“居诸子之上”[6]。不过,《江表志》称徐知训为徐温第三子,宋齐丘亦称其为“三郎”;又《南唐近事》载,徐知询曾称李昪为“二兄”,似乎李昪之上尚有一子。
李昪虽然逐渐赢得了徐温的好感和赏识,但与徐氏诸子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十分和睦。特别是徐知训,常以“乞子”呼之。尝召李昪饮酒,李昪迟到,徐知训面露杀机,怒曰:“乞子不欲酒,欲剑乎!”[7]李昪虽然曲与周旋,但在内心深处,却时时怀有身世之感。养子的特殊地位,不仅使李昪在明慧的天性之中格外增加了几分狡诈,而且也增加了几分自卑。
李昪九岁的时候,曾经作过一首《咏灯》诗,诗中写道:
一点分明值万金,
开时惟怕冷风侵。
主人若也勤挑拨,
敢向尊前不尽心。[8]
这首诗堪称李昪当时生活经历与心态的真实写照。虽然作者以“尽心”二字作结,但其核心,却在“冷风”一语。这首诗在当时曾大受赞赏,尤其是徐温,确实感到得意,后人更把这首诗作为李昪聪颖过人的凭据。但是,无论当时或后来,似乎都极少有人从中体会出作者所委婉流露出来的酸楚之感。
吴天祐六年(909)三月,二十二岁的李昪借助养父徐温的势力,由元从指挥使擢迁升州防遏使、兼楼船军使,于升州督领水军。次年,又任升州副使,从此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
李昪的养父徐温,字敦美,海州朐山(今江苏连云港西)人,唐末贩盐为盗。吴太祖杨行密起兵合肥,徐温隶于帐下,为“三十六英雄”之一,虽未尝有战功,但善于计谋。杨行密克宣州,诸将争相掠取金帛,而徐温独据米仓,救济饥民。后来,杨行密与手下大将朱延寿发生冲突,徐温献计杀之,因此受到杨行密的信重,擢为右牙指挥使,参与军国谋议。及杨行密病卒,徐温支持其长子杨渥继承吴王之位,不久,又与左牙指挥使张颢合谋,杀死杨渥,拥立其弟杨隆演,继而除掉张颢,掌握了吴国的军政大权。
徐温虽然夺得了吴国的政柄,但其地位却并非十分稳固。吴国的勋臣旧将,自唐末以来,追随杨行密,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对这位靠阴谋起家,寸功未立而骤登高位的权臣十分不满。为了应付局面,徐温一方面毫不留情地打击政敌,另一方面则竭力拔擢自己的子弟,以扩大势力。李昪就是在这种形势之下,登上了吴国的政治舞台。
这一时期中的李昪,表面上虽然是吴高祖杨隆演的臣子,但他的实际身份,却是徐温的爪牙。他的政治前途如何,主要要看徐温对他的态度。对于自己的实际处境,李昪心里十分清楚。只是因为年长,而且徐温急于用人,李昪才得以获得一席之地。亲疏之间,徐温的态度十分明显;拔擢李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因此,李昪所要做的,除了协助养父控制吴国大政之外,更重要的是提高自己在徐氏门下的地位。
吴天祐九年(912)三月,吴国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宣州观察使李遇、镇南节度使刘威、歙州观察使陶雅等人痛恨徐温专权,不仅拒不朝觐,而且密议诛杀徐温。徐温察知其谋,派亲信徐玠到宣州游说李遇。李遇慑于徐温权势,允诺入觐,并设酒宴款待徐玠。不料,徐玠烂醉之际,竟对李遇说:“君言入谒,是良图也。不尔,则为反矣!”李遇闻言大怒,回敬道:“君言遇反,且杀景王(杨渥)者谁也?”[9]徐玠使命失败,回到扬州复命。徐温闻报,立即委派淮西节度副使王坛为宣州制置使,遣黑云都指挥使柴再用率升、润、池、歙四州之兵,以李昪为副,送王坛到宣州就任。李遇据城自守,不肯受代。柴再用受命攻城,战事进行了一个多月,没有结果。后来,徐温执李遇少子到宣州城下劝降,李遇不忍再战,开门出降,结果全家被杀。
李遇屠灭,刘威、陶雅等人胆战心惊,相继入朝。徐温官加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基本上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李昪因为出兵助战之功,擢拜升州刺史,也算是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地。
升州(今江苏南京)位于长江尾端南岸,西界秦淮,东倚钟山,北有清凉山,南有雨花台,地形复杂,山势雄伟,易守难攻,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从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在这里建立冶城以来,当地的经济与文化日益发达。其后,东吴、东晋以及南朝时期的宋、齐、梁、陈相继建都于此,故有六朝古都的美称。李昪就任升州刺史以后,雄心勃勃,不仅大力选拔人才,去贪用廉,修明政教,而且对升州旧城进行了修整与扩建。五年之中,升州面貌大变。居民繁富,城池坚固,府舍制度十分壮观。据实地考古勘测,其城周围三十五里左右,规模超过了六朝时期的建康城。后来,明代南京城大体上就是在这座升州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
李昪在升州招贤纳士,对徐温来说,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徐温虽然赏识养子的才干,但对他扩大个人实力与影响的举动,却心怀疑虑。就在李昪任升州刺史期间,徐温加官进爵,拜管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封齐国公,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为巡属,出镇润州(今江苏镇江),而以长子徐知训为淮南节度行军副使、内外马步诸军副使,居都城广陵(今江苏扬州)辅政,李昪的地位由此一落千丈。不仅如此,吴天祐十四年(917),徐温巡行到了升州,赞赏之余,却打定了釜底抽薪之主意,把镇海军的治所由润州迁到升州,而改任李昪为润州团练使。
这一变动,对李昪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五年的辛苦经营,一旦付之东流。沮丧之余,李昪求任宣州。因为润州屡经战争破坏,人烟稀少;宣州则历来是繁富之地,到了那里,或许可有用武之地。但是,徐温执意不允。父子二人各怀心腹事,又都不便明白地说出来。正当李昪迟疑不决、无计可施之际,他的谋士宋齐丘私下对他说:
昔项羽叛约,王沛公以汉中之地。时皆以为失职左迁,唯萧何赞之,以为语有天汉,其称甚美。今明使君中有大志,而忽得京口,其名殆不可失也。且西朝拱己,知训童昏,老臣宿将,不甘诟辱,度其势,乱在旦暮。蒜山之津,曾不一昔而可以定事。更舍此利而求入宣城山中,卒卒度岁月,其亡聊奈何?[10]
李昪闻言猛醒,即日启程赶赴润州。
徐知训虽然被徐温安插在吴高祖杨隆演身边,委以“辅政”的重任,朝中大臣畏惧徐温的权势,交口称赞徐知训的才干,誉之为“昌华相公”。但实际上,徐知训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他对自己的使命毫无认识,怙权恃势,恣意妄为:
知训辅政,常陵侮诸将,而对吴主隆演无君臣礼。隆演幼懦,尝饮酒楼上,命优人高贵卿侍酒,知训为参军,隆演鹑衣髽髻为苍鹘。知训因使酒骂座,语侵隆演。隆演愧耻泣涕,而知训愈凌辱之。左右扶隆演起去,知训杀一吏乃止。李德诚有女乐,知训求之。德诚曰:此辈皆有所生,且复年长,不足以接贵人,俟求少妙者进之。知训对德诚使者骂曰:吾杀德诚,并取其妻,亦易尔![11]
此类事例颇多,无须一一列举。日久天长,杨氏旧臣不堪其辱,人心危惧。后来,宿卫将李球、马谦挟持杨隆演登楼,发动库兵,企图诛杀徐知训,幸得大将朱瑾的相助,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当时,徐温虽然权势炙手,有代吴之心,但杨氏旧臣并未心服,徐温审时度势,亦不得不暂时止步。徐知训如此猖狂,显然不能持久。宋齐丘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密劝李昪接受润州之命,以退为进,以观时变。
其后,徐知训又与大将朱瑾发生了冲突。朱瑾是宋州下邑(今河南夏邑)人,唐末为泰宁节度使,与从兄朱宣据郓、兖数州之地,对抗朱温。后兵败奔吴,授武宁军节度使,又以功拜平卢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颇受杨行密信任。高祖杨隆演又以其与生母朱氏同姓,尊之为“阿舅”。徐知训曾向他学习兵法,朱瑾悉心教之。李球、马谦之乱,徐知训亦深得朱瑾之力。不料,徐知训因向朱瑾索求战马未能如愿,便对他怀恨在心。朱瑾也对徐温父子专权跋扈十分不满,多次建议杨隆演早日下手,诛除徐氏。不过,杨隆演感到自己势单力薄,不敢采纳朱瑾的建议。
徐知训曾经几次派遣壮士在夜间对朱瑾行刺,但都没有得手。吴天祐十五年(918)六月,徐知训贬朱瑾为静淮军节度使,出镇泗州。此行凶多吉少,朱瑾心里十分清楚,临行之际,朱瑾请徐知训夜饮,二人相得甚欢。次日清晨,徐知训前去朱瑾府上道谢,朱瑾复设酒宴,亲自奉觞,命乐妓作歌助兴,又献所爱名马为其祝寿。徐知训大喜过望,入其厅堂,朱瑾命其妻出拜,乘徐知训答拜之机,用手中象笏猛击其首,徐知训倒地,伏兵冲出杀之。
朱瑾预先将两匹恶马系于中庭,及徐知训入府,释之令相踢鸣,因此外人并未察觉有变。但朱瑾乃一勇之夫,虽善施小计,却并无远谋。徐知训被杀,徐温于升州尚握几十万大军,岂肯善罢甘休。当朱瑾手持徐知训首级驰入吴王府,报称“今日为吴除患矣”的时候,杨隆演大惊失色,以衣掩面,说了一句:“舅自为之,此事非吾敢知!”便慌忙退入内室。朱瑾大失所望,忿然骂道:“婢子!不足与成大事。”把徐知训的首级在柱子上摔得稀烂,提剑而出。但府门已闭,朱瑾逾垣折足,又为徐知训亲兵所攻,自顾途穷,乃大呼:“吾为万人去害,而一身死之!”自刎而死[12]。
正在润州观望的李昪终于等来了机会。闻报之后,即刻率兵自蒜山渡江入广陵,迅速控制了局势。不久,徐温也由升州赶回广陵。
按照徐温对形势的估计,首先怀疑李昪与徐知训的被杀有关。因为自从李昪任升州刺史、初展政治抱负之后,徐氏家族对他的疑惧日益加深。特别是徐知训,唯恐李昪羽毛丰满,危及他未来的地位。徐知训居广陵辅政之时,几次打算杀掉李昪。曾设宴与李昪会饮,而先伏剑士于室中。李昪亲吏刁彦能预知其谋,以手暗掐李昪而推之,李昪悟而逸去。李昪镇润州,入广陵进觐吴王,与徐知训饮于山光寺,徐知训大醉,决意下手。徐知谏察觉,窃蹑李昪足,李昪奔还润州,乃免于难。
徐知训与李昪之间的冲突,徐温心中十分清楚。润州与广陵仅一江之隔,李昪刚到润州不久,徐知训就被朱瑾杀死。而且李昪的消息如此灵通、出兵如此迅速,绝非偶然。但是,徐温至广陵之时,朱瑾已经自杀,宗戚尽被诛戮,对李昪不利的证据已经不复存在。徐温虽然满腹狐疑,却无把柄可寻。史载:
温意润州预谋,就知训廨,有土室,绘画温像,身被五木,诸弟皆执缚受刑,而画知训衮冕正座,皆署其名。温见之,唾曰:狗死迟矣!知诰因得疏其罪恶。[13]
除此之外,徐温还发现了僧人修睦为徐知训编造的一些谶语。徐知训与修睦亲狎,实有其事;土室之绘,却不一定是徐知训所为,或为李昪伪造亦未可知。但这些发现却在某种程度上消除了徐温对李昪的怀疑,他下令杀掉了修睦以及与朱瑾有通谋嫌疑的唐宣谕使李俨、泰宁节度使米志诚,又把朱瑾的尸体沉入雷塘,匆匆了结了此案。
徐知训被杀,李昪乘机出兵控制广陵,而徐温其余诸子皆幼弱不堪大任,徐温遂以李昪为淮南节度行军副使、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团练使,代徐知训居广陵辅政,徐温还镇升州,总揽军国大政,其余庶务,皆由李昪参决。
李昪辅政,给吴国政坛带来了全新的气象:
知诰悉反知训所为,事吴王尽恭,接士大夫以谦,御众以宽,约身以俭。以吴王之命,悉蠲天祐十三年以前逋税,余俟丰年乃输之。求贤才,纳规谏,除奸猾,杜请托。于是士民翕然归心,虽宿将悍夫无不悦服。先是,吴有丁口钱,又计亩输钱,钱重物轻,民甚苦之。齐丘说知诰,以为“钱非耕桑所得,今使民输钱,是教民弃本逐末也。请蠲丁口钱;自余税悉输谷帛,绸绢匹直千钱者当税三千。”或曰:“如此,县官岁失钱亿万计。”齐丘曰:“安有民富而国家贫者邪!”知诰从之。由是江、淮间旷土尽辟,桑柘满野,国以富强。[14]
上述举措,当然与李昪吸取了徐知训陵弱吴王、骄侮诸将,终于招致杀身之祸的深刻教训有关,而且也与李昪的性格合拍。十五年的养子生涯,练就了他政治嗅觉的敏锐和忍耐力的惊人。前者主要来自养父的熏陶,后者则应归功于长期寄人篱下的痛苦生活的磨砺。此时的李昪,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除了个人的政治才能之外,还掌握着相当的实力。从他的政治举措之中,我们完全可以看出,李昪的着眼点,已经不再是徐氏门下的一碗残羹剩饭。
随着李昪个人势力的增强与影响的扩大,徐温对养子的行动越来越不放心。徐知训被杀、李昪代其辅政后不久,徐温委派次子徐知询接替了李昪润州团练使的职务。徐温的打算是,首先让徐知询增强阅历与政治才干;其次,徐知训被杀之后,徐温也认识到了润州的重要性,因此,他企图通过徐知询,对李昪的行动进行监视和控制。
徐温的亲信也同样感觉到了形势的危险。尚书右仆射兼同平章事严可求、行军副使徐玠,屡次向徐温建议用徐知询代替李昪,以绝后患。但是,两人的主张遭到夫人陈氏的反对:“知诰自我家贫贱时养之,奈何富贵而弃之!”[15]这一理由,徐温当然可以置之不顾,但徐知询能否胜任辅政之职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因此,徐温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但是,严可求等人言之不已,徐知询也主动向徐温请求代替李昪辅政,终于促使徐温下定最后的决心。
李昪知道此事以后,曾打算贬逐严可求出镇楚州,但没有成功。他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严可求之子严续,企图用姻亲关系笼络对方。不料,严可求并未因此而动摇。吴乾贞元年(927),徐温计划亲自率领诸藩镇入朝,奉吴王杨溥称帝。但在临行之际,突然发病,于是派徐知询奉表至广陵劝进,并借此机会代替李昪执政。李昪闻讯,自知此时尚无力与徐温抗衡,只好忍痛连夜写好表章,请求出任洪州刺史。
正当李昪一筹莫展之际,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徐知询刚刚到达广陵,劝进之事欲行而未行;李昪做好了去洪州的准备,表章当奏而未奏,却从升州传来了徐温死去的消息。徐知询闻讯,惊慌失措,连夜奔还升州。李昪则从容准备,于同年十一月奉吴王杨溥称帝,加拜都督中外诸军事,封浔阳公。
徐温死后,李昪独揽朝政大权,徐知询则继承了徐温的官职,拜诸道副都统、镇海宁国军节度使兼侍中,坐镇升州,与李昪抗衡。
李昪虽然居吴都辅政,“挟天子以令境内”,但是,徐知询手握重兵,自以为升州地处扬州,有高屋建瓴之势,因此并没有把李昪放在眼里。不过,徐知询和他的长兄徐知训一样,自信有余而才气不足,虽然专横跋扈,却不懂得如何掌握局面。况且徐温已死,亲党各寻出路,大半归了李昪,如徐玠、严可求之流,早已改换门庭,成了李昪的上宾;其余旧僚故吏,知徐知询必败,惶惶然不可终日;甚至徐知诲、徐知谏兄弟,亦首鼠两端,向李昪频送秋波。
吴大和元年(929),徐知询亲信典客周廷望向他建议“捐宝货以结朝中勋旧”[16],以改变被动的局面。徐知询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且派他到扬州活动,收买人心。周廷望到了扬州以后,假意投靠李昪,摸清了李昪的底细,回报徐知询。徐知询立即采取行动,召李昪至升州为养父服丧,企图在升州下手。但是,李昪抓住徐知询的把柄,不仅不肯前往升州,反而令徐知询入朝“谢罪”。徐知诲、徐知谏从旁力劝,徐知询无奈,硬着头皮来到扬州。临行之际,周廷望流涕相送,对他说:“公有往日,而无还日。”[17]希望他改变主意。但徐知询执意不从。到了扬州以后,李昪责其以“不臣”之罪,谪授统军虚职,悉夺其兵,徐氏势力从此一蹶不振。
徐知询后来出任润州镇海军节度使。在润州之时,终日以宴饮为事,不复敢生觊觎之心。但是,李昪对他仍然十分戒备:
知诰召徐知询饮,以金钟酌酒赐之,曰:“愿弟寿千岁。”知询疑有毒,引他器均之,跽献知诰曰:“愿与兄各享五百岁。”知诰变色,左右顾,不肯受,知询捧酒不退。左右莫知所为,伶人申渐高径前为诙谐语,掠二酒合饮之,怀金钟趋出,知诰密遣人以良药解之,已脑溃而卒。[18]
徐知诲、徐知谏因为有功于李昪,封赏优厚。后来,徐知谏死于洪州镇南军节度使任所,徐知询代任,途中遇到徐知谏灵柩,抚棺大哭:“弟用心如此,我亦无憾,然何面目见先王于地下乎!”[19]徐氏兄弟三人均死于洪州,似非善终,恐怕与李昪的疑忌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