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声起随伊去
吕蒙正阅罢,只是让柳宜先回宿馆等候消息,毕竟最后的裁决权在皇帝手里,他是不能擅自做出任何承诺的。随后,吕相很快就将柳宜的策论呈给了宋太宗。还未等柳宜从紧张的情绪中稍作缓和,圣旨已下:授柳宜京官最高阶著作佐郎,差遣往全州(今广西全州)去做通判。
新岁已过,早春渐至的气息越发浓烈起来,寒梅绽放,阳光一天天更和煦了,而寒风也一点点收减着它的凛冽之气。
柳宜永远不会忘记,当圣旨颁下的那个早晨他激动到无以言表的心情。在心中积压多年的阴霾,刹那间似乎随着天边的一朵浮云,轻轻地飘走了。
柳宜成功了,而说到这次被授予的官职,就需要再次对宋朝官制做以解释。
在宋朝,“选人”是低阶官员,经过改官成为“京朝官”后,就上了一个档次。而京朝官又分京官和朝官,京官不参加上朝,朝官才有资格参加朝会。京官和朝官中,又各自有等级划分,京官中的最高阶,就是柳宜此次被授予的著作佐郎。
著作佐郎代表的是官员的级别,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在俸禄上,也就是说此后柳宜所得的俸禄,就是著作佐郎这个级别的。而差遣的具体职位,才是官员所任官职,管辖的地区、手中的权力则是由“差遣”决定的。“全州通判”就是柳宜的具体职位。
接到圣旨后,柳宜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回任城,告诉家人们这个好消息。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踏上归程,一路上喜悦与焦急在心中翻腾。
柳宜快马加鞭回到了任城。家眷们听说这次改官如此顺利,全家上下自然开心不已,那一日,在柳府门外都能听到内院传出的欢笑声。多年的夙愿达成,任谁都会忘形。
很快,柳夫人便吩咐下去,收拾行囊,为全家离开任城做准备。
当时,柳家离开任城并不是要随柳宜去往全州,这里就又牵涉到宋朝的官员制度,稍后再做解释。现下,柳宜将携全家先去往京城,领各项任职文书。随后他还需将家人送回故乡崇安,方能去全州走马上任。
在任城十年,总会有些许不舍,不过在巨大的欢喜和对未来的向往中,那些不舍也就化为了柳家人心头轻飘飘的情思,如天际的青鸟般倏忽而过,虽然眷恋,但并不悲沉。
相较于家人的雀跃,柳永对任城的不舍更为明显。他皱着眉头看着府中的人们忙忙碌碌,总似有什么心事。柳宜向来很关注三个儿子的平日状态,他将柳永叫至身边问道:“三变,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小柳永看了看大家,低声道:“父亲,孩儿没什么事,只是……还从未去过那太白楼,就要离开这里了,实在是感到心中有憾。”
“噢?原来就为了这事,都怪为父大意了,竟不曾带你去那太白楼游赏一番。不过到了汴京,那里一样有许多名胜之地,到时足可以弥补错失太白楼的遗憾了。”
“可汴京再繁华,并不是李白携家定居和常与好友诗酒唱和之地呀。”柳永带着一丝失望说道。惋惜之感表露无遗,这倒引起了柳宜的注意。
“没想到我儿小小年纪,竟有不为游赏美景,只为领略先贤风采的志气,好好好……”柳宜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点头。他相信,柳家未来的兴盛在三个儿子身上定能实现,他尤其看重柳永,在他心里,尚在幼年的柳永已有崇尚诗仙之心,说不定在未来他不仅能光宗耀祖,只怕是诗文之才也能流芳百世呢。
七岁的柳永,一遍遍诵着李白在任城所书写的浩然浪漫的诗篇,等待着见识汴京的繁华,期待着将来的际遇。
柳家人收拾好行装后,就定好了出发之日。这天一大早,春意已经渐浓,只在清晨尚有些清寒之感,天蒙蒙亮的时候,柳宜携全家人出发了。在任城十年,终是要离开了,柳宜想将内心的波澜悄悄收藏,然后轻轻离开,故而一家人的动静尽量很小。
等到一出家门,那是柳宜和全家都为之震惊的场景。只见全县的老百姓几乎倾城出动,守候在柳家门口,柳宜的泪水在那一瞬间滚落,若不是志向所累,他甚至愿意在这个山灵毓秀的地方过完一生,做当地百姓一生的父母官,又何尝不可?
百姓们自动让开一条路,柳家人在前面一步一回头,百姓们有的拭泪,有的絮叨着对柳县令的不舍,就这样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百姓们高呼:“柳大人,不要走哇……”柳宜转身向大家道:“我柳某在此地十年,只是做了为官本分,今能得大家如此厚爱,实在有愧。大家放心,朝廷一定会为你们派一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的。”
百姓们听到此处,也就不再说那般强要挽留的话,只剩下祝福和告别的声音。柳夫人刘氏在此时也不忍落泪,离别哪能不凄凉。柳家和任城百姓就在那个尚有微寒的早春,互道珍重,挥泪相别。
柳宜带着全家离开了任城,并没有直接去往汴京,而是去了济州巨野——其胞弟柳宣的官舍。此中用意,自不必说,只为今后山南水北,再见一面相当不易,便在临行前赶去相聚。然而柳宜也没有想到,这将是他与柳宣团聚的最后时光。世事茫茫,许多时候,真是半点也由不得人。
相聚几日后,柳宜全家离开了巨野,几日后顺利抵达汴京。
京城真是个不一样的世界,繁华绮丽,喧哗招摇,就连城门和马路,也比任城阔气很多。自从进了城门,柳永就好奇地将脑袋一直探到马车外面,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都城。
柳宜一行人很快找了客馆留宿,待收拾停当后,柳宜匆忙去拜访了一个人。这个人不仅是柳宜的忘年之交,在今后,对柳永三兄弟来说,他将有着特殊的意义。而对柳永个人而言,这个人将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师。此人就是王禹偁。
王禹偁是北宋诗人、散文家,宋时有名的直臣。他是济州巨野人,巨野恰好是柳宜胞弟柳宣的任所之地。机缘巧合,柳宜初在雷泽任县令时,就结识了比他小14岁的王禹偁。
王禹偁出身平民,家中务农为生,父亲开了家小磨坊。在这样平凡家庭成长的王禹偁,却是个不凡之人。他聪慧多才,尤擅诗文,年少成名,才名蜚声当地。
出身小官宦之家的柳宜,是书香门第中人,加之志趣相投,他与王禹偁一见如故,交好一生。
王禹偁没有辜负自己的才名,太平兴国八年(983),也就是柳永出生的前一年,30岁的王禹偁及第进士。到了端拱二年(989)时,他已回京任右司谏、知制诰,如今,他已判大理寺。总之,王禹偁前期仕途通达,而后期却波折跌宕,一切皆因那耿直的性情。
柳宜刚到王禹偁的府门口,还未说自己是谁,那守门的仆人已道:“柳大人快请,我家大人已等候你几日了。”
王禹偁在中进士后的第二年,就被派往苏州任职,从此他与柳宜山高水远、离断天涯,再也无法围炉煮酒、互诉衷肠了。虽然无从考证在王禹偁离开山东后,二人是否还有过短暂的相聚,但在那个车马很慢的时代,从此天涯相离,后会无期已是必然。
如今都城相聚,对于身处宦海的他们来说,更有了特别的意义。若说柳宜在年初“叫阍上书”时,为何二人未曾见面,那自然是为了避嫌,彼此间互有的默契。
柳宜进了王家大厅,王禹偁早已热情地迎上来,两位老朋友一时间竟开心得说不出话来。百感交集间,两人都红了眼眶。
叙了一会儿旧后,王禹偁坚持派人去旅馆接柳宜的夫人和三个儿子前来,并吩咐管家,好好准备一桌晚宴,还命人收拾几间最好的客房出来。柳宜本不愿麻烦好友,只想与好友叙旧畅饮一番,奈何盛情难却,也就听之安排了。
对于柳永来说,他出生的那一年,正是王禹偁去苏州赴任的那一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常常提起的那个才子叔叔。
初次见面,王禹偁对柳宜的三个儿子是相当喜欢,尤其是柳永。他常常在大人们谈话时说一些诗文方面的事,虽然很是稚嫩,但已实属不易,这引起了王禹偁特别的关注,柳永对这个叔叔也是格外崇拜。
柳宜一家在汴京住的几日,柳永常常缠着王禹偁,请教各种诗文方面的问题。三接和三复,还有王家的小公子也愿意参与其中,很有一番学习的气氛。大家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
等柳宜领完各项赴任文书后,他们就要离开汴京了。送别宴上,王禹偁写下《送柳宜通判全州序》。离别的伤感萦绕在双方的心头,春意已浓,却觉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