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大新闻

尤金忘了自己是怎么从芬恩的阁楼窗户里爬出去，从狭窄危险的铁皮楼梯平安下到地面，离开居住过九年的贫民窟，回到大街上的。

他终于发现一个惊天大新闻，可……

尤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生在支持民主党的爱尔兰家庭里，就读于菲比·赫斯特赞助的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为民主党机关报《旧金山考察家报》工作，他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为华人说话。

但另一方面，他觉得墨菲的唐人街拆迁方案实在疯狂。

在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栋灰色的大楼前，门口的名牌表示这里驻扎着几家小报纸和小出版社。

他在大楼外驻足站立了很久，终于迈步走进去。

尤金来到三楼，到达《旧金山渔人报》报社办公室。这是一份成立时间还不足一年的微小报纸，由几个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毕业生集资创办，至今还没有开始盈利。

就连尤金也在其中贡献了100美元，为了感谢主编克拉拉·格拉夫将他引导到记者行业。她曾是《旧金山考察家报》“闲谈”专栏的知名记者，是尤金在大学里崇拜了四年的学姐。

当他毕业后紧随学姐脚步加入《旧金山考察家报》时，她却毅然离开了报社，和同学创办起自己的《旧金山渔人报》。该报立志于1905年前，在旧金山跟《旧金山考察家报》平分秋色，然后走向全国，于1920年前，在纽约和威廉·赫斯特、约瑟夫·普利策同台竞技。

尤金相信克拉拉一定会成功的，以她的魄力，在哪里都会成为最耀眼的女人。

正如现在，他坐在克拉拉对面，将自己对墨菲的怀疑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只觉得身心无比轻松，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用一双清澈的绿眼睛看着对方。

克拉拉惊讶得合不拢嘴，也是因为她内心的喜大过惊，却又不能在尤金面前表现出来，最后只好把嘴巴张成O型。

“尤金，你能确定这是真的吗？”她问。

尤金愣了几秒钟，诚实回答：“如果说证言，只有芬恩说过的话。他告诉我，爱尔兰黑帮将在星期六去唐人街攻击华人黑帮，并且旧金山警局和国民警卫队都默许这件事的发生。”

“没有提到墨菲在其中的作用？”

“我只是在沃尔什的办公室外偷听到他跟墨菲打电话，他们提到了‘黑帮火拼’这个词。”

克拉拉轻蹙眉头，似乎有些失望：“所以，其他部分都是你推断的？”

尤金赶紧补充解释：“我很早就听家里人聊天时说过墨菲想要开发唐人街那块地，因为我爸爸的老板就是爱尔兰商会成员。况且，也只有墨菲那样的商人能买通爱尔兰黑帮、旧金山警局和国民警卫队，他又是这任市长竞选的赞助者。”

“不管怎么说，他都十分具备动机。”克拉拉点头，用手托着下巴，望着他，“那么，尤金，你是自愿把这条新闻送给《旧金山渔人报》吧？”

尤金的身体莫名抖了一下，咖啡差点撒到衣服上，他把咖啡杯放在桌面。

“不，不是……”他忽然有些说不来话了，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其实，克拉拉，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觉得墨菲的手段很邪恶。”

克拉拉点头附和：“《震惊！墨菲新大楼地基下100英寸的尸骸》，多好的标题。等墨菲的新楼房在唐人街原址上建成后，我们就立马揭发墨菲在这件事上的谋划，让他的新楼售价暴跌。要是能以此扳倒他，《旧金山渔人报》肯定能声名鹊起，我们的销量将由500份增加到50000份……”

“等等。”尤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旧金山渔人报》要等到唐人街重建完成了才报道吗？”

克拉拉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有更好的时间选择吗？”

“我不知道，不过等到唐人街被推平，重建完成了才报道，那时华人不已经被赶出旧金山了吗？”

克拉拉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希望华人被赶走？”接着她面露难色，“《旧金山渔人报》的销量只有500份，其中有五分之一卖给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生，由几个社团共同支付成本费用。

所以你看，尤金，我们卖给旧金山市民的报纸只有不到400份。我们能为华人做点什么呢？就算现在揭露墨菲的阴谋，第一是没多少人能看到，第二是给了墨菲起诉我们诽谤的机会。只有当事情发生后，我们拿着证据才能给他狠狠一击。”

尤金从椅子上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他猛地顿住脚步，看向有一丝为他感到害怕的克拉拉。

“星期天早上！”他高喊，然后冲到克拉拉的办公桌前，冲着一脸惊呆的她说，“你们星期天早上发报道，那时《旧金山考察家报》有关黑帮火拼的报道也出来了。这样《旧金山渔人报》既可以获得名气，又可以阻止黑帮冲突发展成排华运动。”

克拉拉停顿了两秒，用安抚的口吻柔声道：“好的，尤金，很棒的建议。你先冷静下来。”她看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喝了点咖啡，脸上激动的潮红褪去后才继续开口，“唔，如果在星期天早上发表……现在是星期四下午五点半，时间有些紧张，但我会让报社所有记者在这几天全力调查此事，争取获得墨菲参与策划的证据。”

尤金连连点头：“克拉拉，我也会帮你们调查。”

“噢，不，不用，尤金。”克拉拉却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这件事由《旧金山渔人报》负责，好吗？你毕竟是《旧金山考察家报》的记者，还在沃尔什手底下工作，要是被他发现了你在帮助我们，他肯定要找我的麻烦。”

“你们还有联系？”尤金有些吃惊，他知道这两人在《旧金山考察家报》的时候就不对付。好在沃尔什并不为此针对他，这位主编对谁的态度都很差，除了面对老板威廉·赫斯特时。

“偶尔。”克拉拉说，叹了口气，“别管沃尔什，也别管华人了，尤金。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尤金一惊，立马坐直了身体：“我每天晚上都有空，克拉拉。”

克拉拉笑了一下，眼睛微眯：“星期五晚上在柯林酒馆有个聚会，报社的几位记者，还有一些社会主义者，你感兴趣吗？”

尤金不知道应该摇头还是点头，最后他点了点头。

“嗯，到时候我要介绍一个年轻人给你。他跟你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共度过一段时间，不过他很快就因为没钱辍学了，所以你们大概不认识。这个人是社会党成员，跟你一样也喜欢写作，我觉得他是一个挺有趣的家伙。”

离开《旧金山渔人报》报社的时候，尤金才想起自己忘了找克拉拉借钱，他只得步行4.5英里回家。但这条漫长归途在此刻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他满心期待着明晚和克拉拉的聚会，至于什么社会党成员，他一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