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刘玄德巧施计
利县县长高达战战兢兢地立在县寺大堂之中，有些不甘、有些委屈、更多的是畏惧地看着堂上的四人。
高达出身渤海高氏，祖父曾在顺帝朝时担任过太子太傅，也算是累世二千石的大家族，虽然高达只是一个区区六百石的县长，但家世名望在，高达以前也是与二千石出入同车的待遇的。
如今，一个落魄宗室，一个涿郡豪强，一个河东逃犯，还有一个刚刚束发的诸葛氏子弟，就敢明目张胆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当真是人心不古，世殊时异。
不过，尽管高县长满腹牢骚，却也还是不敢发一言，没办法，这四个人是真敢杀人的呀！
自己手下的两个曹掾不过是替本地新兴的一路偏神说了两句好话，就被那个红面长髯的河东逃犯给一刀劈了，这种情况，面对这种人，那是能讲得清楚道理的吗？
高达在堂上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为首的那个落魄宗室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在翻看县中案卷。
此人号称自己是平原国相，奉青州刺史田楷之命，代为巡查青州各郡各县，至于刺史签发的文书、印信则是一概没有，找他去要，就把平原国相的印绶往人面前一甩——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平原国相，再想要什么别的证据，此人就会打发你去直接找田刺史询问。
田楷如今正带兵在济南国和袁氏对峙，自己一个县长跑去问这种事，怕是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高达小心翼翼地抬头向这位国相看去，此人额正好看完了一卷案宗，也在看着自己，高达心下一惊，连忙躬身下拜：“不知刘国相有何差遣。”
刘备把案卷收好，故作随意地问道：“高县长，我看这案卷之中记录，在和帝时，县中有六千八百五十三户人家，前年造册登记时，也是这么多，这是真的吗？距今都一百多年了，就没有哪户迁出、迁进，或者除户、增户？备实感匪夷所思啊。”
高达赔笑道：“哪里会有百余年户口没有变动的情况啊，下官依稀记得，中平四年时，本县就多了十几户人家，只是后来又有迁走和除户的，前年登记造册时，下官也发现竟和和帝时户数一致，颇觉惊奇，但终归只是巧合而已。”
“哦，是巧合啊。”刘备点着头，又翻出一个案卷来，问道：“诶？高县长，如今利县中有多少亩田地呀？”
高达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回道：“应在五十万亩上下。本县靠近巨定湖，多有人家以湖为生，不事农业，大体上，一户还是能有百亩之田的。”
“这是和帝时清查的数据还是这几年的？”
“近年来并无清查田亩之事，五十万亩上下是根据田产买卖情况算出来的。”
“田产买卖，一增一减，田亩数可不会变化。”
“额……是，是这样的，本县有些田地靠近海岸，或受海潮侵蚀，渐渐就不能耕种了，近年来巨定湖湖水渐少，也有人在湖边开垦新地，这些都会导致田亩数变化。”刚才差点没反应过来，高达背上惊出了不少冷汗。
“海水侵蚀，致使田地不能耕种，自然要向官府报备，可开垦新田，也向官府报备，岂不是增加自家赋税？会有人这么做？”刘备俯身前倾，几乎要趴在案上。
刘备这个姿势有些过于咄咄逼人，高达忍不住又擦了擦脸上的汗，回道：“本县，本县吏治清明，从不滥加田赋，百姓深明大义，再说，耕种也需官府指导，自然就会上报了。”
刘备回身端坐好，扭头看向关羽：“云长，听到没有，你可是误杀了两位好官吏啊。”
关羽关云长，也就是关长生，前不久刚把自己的字改了，原因无他，本地百姓被蛊惑信奉的邪神自号长生太乙天王，属于是把如今民间流传的各种宗教都杂糅到一起的那种，关羽嫌自己的字和这个邪神名号相同，便请刘备帮自己改了一个，以示自己诛除邪教的决心。
关羽这边听刘备说到自己，瞪眼问向高达：“若如高县长所说，那本县如何又会滋生邪教呢！”
高达刚想辩护几句，但想起那两个不由分说就被砍了的曹掾，就没敢吭声。
刘备见高达不敢回话，轻叹一声，说道：“高县长公务繁忙，无暇抽身此事，这样吧，请高县长手书一封，委托我这位，小兄弟，去专查邪教之事，如何？”
说着刘备指了指常青，常青昂首挺胸，上前一步，看向了高达。
常青拱了拱手，正色道：“高县长，还请配合！”
高达看着堂上这几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下官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骑马走出官寺，常青一边看着有高达签名盖印的帛书，一边向刘备问道：“使君，下一步该做什么？”
刘备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阿青，你觉得这个县长有无涉及到供奉邪神这事中呢？”
常青摇了摇头：“青看不出来，只是觉得这县长刚刚的应答有些蹊跷。”
“说来看看。”
常青拱了拱手：“使君，青州黄巾肆虐关东，号称百万，想来其源头的青州各郡县祸患更甚，但从这位高县长口中，这利县好似世外桃源一般，完全没受自黄巾之乱起，这些年来的战乱人祸，简直难以想象。”
“额，阿青，世外桃源是指？”
常青一拍脑门，世外桃源这事至少得等到两百年后呢，自己怎么脱口而出这么一个词呢，赶紧解释道：“就是说不受世事纷扰之地，但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呢。”
刘备在马上叹了口气：“若真有此地，备还挺想躲进去呢，阿青，你刚刚说的不错，我在平原时，虽然无暇清理田亩，但人口上还是有所关注的，自黄巾之乱起，平原国人口逐年减少，我记得熹平年间尚有近二十万户，如今在册的，可能只有十万户左右了。”
“竟少了这么多吗？”常青惊道。
“户口减少，并非全都死于战乱或者逃难离家，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地方豪强收做徒附了。”刘备解释道：“如在平原时和我处处作对的刘氏，就是平原县的一大豪强，趁着战乱之时，吞并田地、人口无数，被我整治之后，放出来几千人和几万亩耕田，自然对我怀恨在心。”
常青挠了挠脸，尴尬地说：“小子家也是豪强……”
刘备笑了笑，宽慰道：“常氏以养马、贩马为生，城外庄园也就一座，这几年吞并的田地也不多，不在备打压之列，阿青毋需担心。”
常青吐了吐舌头，继续问道：“使君说这些，是要下一步查利县的豪强？”
刘备点点头：“我疑心本地的这个邪神，就是豪强们弄出来的，和本地县吏互相配合敛财，百姓受到蛊惑蒙骗，把一年所得大部分都供奉给所谓的神灵，和豪强收缴徒附所得无二，只是这样一来，明面上百姓各个都还是有田之家，豪强们看起来也都遵纪守法，不论是县长还是郡守，想要清查整治，都会无从下手。”
常青敛容郑重道：“那青这就去查这些豪强！”
刘备却摇头道：“拿着高县长写的清查邪教的帛书去豪强家中查邪教，必定无所获，还是应该从那些祭坛入手，你先带些人下到乡里，以清查田亩的名义，在田野间仔细搜寻那些邪神祭坛，找到之后埋伏起来，不要管去供奉的百姓，只抓那些所谓的神使，抓到之后不审不问，先统一关起来，抓上几批之后，牵扯其中的人就会坐不住了。”
“在你埋伏期间，我会让宪和去跟这些豪强打好交道，抓的差不多之后，会给嫌疑最大的几家暗中放些消息给他们，等到他们勾结湖匪、河匪来袭营救人的时候，就是我等把他们一网打尽之时。”
钓鱼执法嘛，常青上辈子没少在SCPD（Sinian City Police Department）手里吃过这种亏，属于是久病成医了，立马领会了刘备的用意，拱手道：“青明白了，请使君安坐，青定不负所托！”
“对了，还有一事。”刘备叫下刚要驭马离开的常青：“让云长和你一起去吧，互相有个照应，万一这些人雇了刺客行凶，有云长在就不用担心了。”
常青摆了摆手，边驾马离开边回道：“还是请关司马护在使君左右吧，区区刺客，青和老师两人足以应付！”
看着常青逐渐走远，刘备高声道：“阿青，安危为上！”
常青驭马回到军营之中，见天色尚早，就把平日里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平原出身的游侠们叫来，跟他们说了说刘备的安排。
一共二三十人，听说要去做钓鱼执法的差事，一时全都哄堂大笑：“往常横行州郡的时候，都是那些贼曹和官吏拿这招对付咱们，如今，咱们也能用这招去对付别人了！”
常青勉强压下哄笑，正色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各位兄长用心处理，埋伏之时，不暴露行踪最好，还有，请各位兄长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以免为贼人所乘，抓到人之后，就关到大营来，百姓供奉的物资等等，也先封存到军营来。”
游侠们纷纷称是，其中有一人开口问道：“若是有被供奉来的孩童该怎么办？也一并带回军营吗？”
常青皱了皱眉头，带回军营肯定是不行，小孩子又不能关着，万一在军营里丢了可就不好了。
“若有孩童的话，还请兄长们送回乡里长辈家中，这样吧，兄长们请到时五人一组行动，互相也好照应。”
还是刚刚那人：“五人一组，容易暴露吧。”
常青向着这些游侠拱手行礼道：“终究是各位兄长性命更重要，还请兄长们依言行事。”
“了然！”众人应和一声，纷纷起身回礼，随后便三三两两散了。
等游侠们走完，杨志自营帐外缓缓走了，手中还拿着一张帛书。
“君度先生给你写的信。”杨志把帛书交给常青，“信中说，袁术又遣人来请君度先生出山为官，还挺大方，给的是汝南太守的位子。”
常青一时咋舌，赶忙接过帛书去看，诸葛玄在信中说自己已经回绝了袁术，不仅如此，诸葛玄还去信给袁术，劝他不要再像前两年那样纵容手下，肆意滥杀，要懂得与民休息，尊敬汉室。
“诸葛老师还是把袁术当好友了啊。”常青看完帛书，随手放到一边，对杨志说道：“老师，我从使君那里接到个差事，你帮我端详端详。”
常青把前因后果向杨志说了一遍，然后问道：“老师，此计可行吗？”
杨志点头：“可行，就是怕这些幕后之人，耐不住性子，直接对军士们还有阿青你动手。”
“我倒不怕他们对我动手。”常青说，“我就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借着邪教，鼓动百姓出面围困我们。”
杨志皱起眉头，默然不语，看来对面这样做的可能性不小，杨志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那就硬着头皮上？常青自问自己可以做到杀伐果决，就算百姓被鼓动着过来围攻军营，常青也能狠下心来把百姓全抓了，但他知道，刘备不会这么做。
“我去问问使君吧。”常青有点懊恼刚才在官寺时怎么没想起来，站起身就向营帐外走。
刚走出去，就和想要进来的简雍撞了个满怀。
简雍捂着被撞的脑门说道：“常小兄弟，简某怎么感觉撞到你身上，跟撞到堵墙一样呢？”
常青嘿嘿一笑，对着简雍躬身行礼：“抱歉，简先生，走得太急，没注意到。”
简雍摆摆手：“正好，常小兄弟，简某有事找你。”
“可是铲除淫祀之事？”
简雍点点头，有些气呼呼地说道：“正是，使君让简某告诉你，有简某在，不会让不法豪强们找到机会鼓动百姓的。”
“简某跟使君说，简某做不到，使君竟然说，简某若做不到，就罚简某两个月不许喝酒，无法，简某只好答应下来了。”
常青有些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那简先生能做到吗？”
简雍胡乱应道：“大概能吧。”说着，拉起常青的手就往帐内走，边走边说：“以防万一，常小兄弟还是先把简某两个月的酒钱给了吧，到时真喝不上酒，简某天天来常小兄弟这里怨天尤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