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复杂的爱

看着蒙头哭泣的李淼，小姨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不料悬在半空的手却突然脱力，垂在了床边。机器的鸣叫声响起，床边的心电图横成了一道直线。

听到声音后，李淼掀开被子，此时焦急和慌乱占据了她的全部身心，没了心情继续感伤。医生很快过来又将小姨拉进了急救室，只剩下李淼独自站在走廊。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她走到墙边，靠墙坐在地上，全身没了力气，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张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感觉好了一些。之后她屈膝抱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发愣。此刻她的脑子已经没法思考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好像从她辞职回来开始，所有的情况都在急转直下。

她不明白，好好的人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阿姨，你吃糖吗？”

李淼闻声抬头，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穿着病服站在她面前，左手前伸，手心里放着一颗德芙巧克力。李淼摇头，小女孩却拉过她的手掰开来，将巧克力放在她掌心。

“你吃吧。吃糖就会开心。”

“谢谢。”李淼有气无力地扯过一抹微笑，收下了小女孩给的巧克力。

“唐小佳！”远处响起一声爆呵，一个年轻女人冲过来抱起女孩就在屁股上猛扇了好几下。女人一边打一边哭喊着，“你乱跑什么！丢了怎么办，被坏人抱走了怎么办？你知道妈妈多担心吗？”见女孩张嘴大哭，李淼刚要起身上前阻止，只见女人又面露心疼，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柔声道歉，过了一会儿便抱着孩子走了。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良久，李淼转头轻笑一声，又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剥开含进嘴里，甜中带苦的滋味顺着她的舌尖滑进身体里。想到自己跟母亲、跟小姨之间的关系，像极了刚才那对母女。打你是为你好，但打在你身上，她也会跟着痛，最后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有没有更好的关系模式呢？肯定有，可是大家都没见过······

就像这块巧克力，甜和苦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没来由的，李淼突然想到了父亲李建斌。他的沉默跟杨桂芳不同，是隐形的。就像他的死亡一样，无声无息。李淼所有痛苦的回忆，都跟母亲杨桂芳息息相关，可是这一切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难道跟父亲的默许无关吗？

因为他不想承担跟杨桂芳之间的冲突，不想去解决她的心结，沉默就成了他逃避和自我保护的手段。

如今的种种遭遇，李淼对杨桂芳的内心世界有了越来越深的了解。在她成长过程中，母亲的苛责、冷漠，对她行为的各种限制，天黑之前必须回家、不准花心思打扮自己、不准跟男孩子走的太近，还有生活习惯的训练，家务要自己做、生活起居要严格按照时间表执行，一件小事做不好，就要面临严厉的批评甚至打骂。

这些李淼无法理解的阵痛，如今全都有的放矢了。人的痛苦一旦找到源头和原因，便有了放过自己的借口。

而父亲的存在，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她看不清楚。只记得他经常会看着她发呆，突然眼眶一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现在看来，应该是想起了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

那个孩子如果顺利出生，李淼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她无法想象。

有很大的可能会跟陆晓走上一样的道路，程度不同罢了。

不再被寄予厚望，父母的爱被分食，家庭内部资源被掠夺一部分或者全部。如果失去了父母的经济支持和严格管束，她能不能顺利读完大学，找到一个体面且待遇还不错的工作？如果她没有现在的房子，能不能在谈恋爱的时候拥有更多选择权？还有太多的如果，她都不敢细想。

答案很明确，大概率都是不能的。

她只会像陆晓一样，一步一步滑向更黑暗的深渊。陆晓在走每一步的时候，也并不会觉得自己没得选。可她真的有的选吗？

想到这里，李淼内心更加笃定，陆晓是自杀了。心里的难过突然被打翻了一般，眼泪汹涌而来。这是她第一次为陆晓的死而哭，也是在为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而哭。

李淼觉得自己算是因祸得福了。母亲的苛责以及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厚望，让她不得不选择了一条看上去更难走的路。这条路虽然崎岖，却也带她去了更广阔的天地。那些痛苦回过头来看，也就有了价值。

想起小姨的时候，她恨不起来。固然小姨犯下的错不可饶恕，可她对李淼的那些好，又那么真实，那些温暖她人生的一些片段，无法抹去。一切都变得异常复杂，可能人生本就是复杂多变的，只是有太多秘密被掩盖了。

小姨跟杨桂芳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各有各的造化。如果她能够正常的生儿育女，也不会走上后来的道路。她很有可能还会是一个温柔的好妈妈、好妻子。

这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到李淼身边，低头看着她，见她没打算起身，长叹了口气说：“抱歉，人没救过来。”

李淼淡淡回应了一声“嗯”，便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