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封信

睁眼醒来时，李淼眼中的白色天花板出现了轻微重影，头晕伴着耳鸣声，整个人被一瞬间的失重感包裹。很快，一切又恢复如常。她眨巴着眼睛转头看到趴在床边熟睡的小姨，又看到自己手背上插着的点滴软管，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她的视线顺着软管上移，发现瓶里的药水已经见底。

李淼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挣扎起身的动静将小姨惊醒。她眯瞪着眼睛，看到醒来的李淼后瞬间睁大，整个人从睡意中清醒。小姨焦急地询问李淼有没有事，在明确了她的起身意图后，一边责备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一边起身按铃让护士来换药。

等护士离开后，小姨才问起李淼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饭过后，小姨在厨房洗碗的时候，还在犹豫要不要给李淼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先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让她到医院来一趟。

到了医院病房后，她只见到昏迷在床的李淼，想去找警察问个究竟，又不敢贸然离开，只好先坐在床边守着李淼，就这么待了一夜。小姨一把岁数又重病缠身，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实在有些熬不住，上下眼皮一碰，人就昏睡过去了。

“没事，我有点低血糖。你去旁边床上躺一会儿吧。等药挂完，我们就走吧。”李淼有些心疼小姨。听完她的话，李淼才确定昨天在警局的遭遇并不是做梦。

如果是梦就好了，她在心底叹息一声。

这件事就像一场拔地而起的龙卷风，将她这些年在心里好不容易搭起来的避难所瞬间摧毁，可她对此却无能为力。没有证据，找不到任何抓手，只能就这么任由风暴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留给她的只剩下一地狼藉。

一滴泪顺着李淼的眼角滑落到耳蜗里，她偏过头去不想让小姨看到，用肩膀蹭了蹭耳蜗里的泪水。

“走、走哪去？回吗？”小姨有些无措。

“嗯。还有好多事要回去处理。”李淼声音里的哭腔不自觉加重，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尾音有些发颤。

小姨看出了她试图掩盖的委屈和难过，压下了原本想要继续追问的念头，应了声“好”后，说自己先去小叔家收拾东西，等一会儿回来，说完便起身出了病房。活到她这把年纪，经历了太多坎坷、不测和变故，早就学会了点到为止和糊弄了事的智慧。

她知道李淼想自己呆着。

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姨免不了要跟婶子见招拆招，所幸那套糊弄了事的招式在哪里都是有效的。虽然对方察觉到了不对劲，拉着她盘问不休，但都被她以李淼被公司紧急召回为由，推脱干净，顺利离开。

等小姨来到医院时，李淼已经自己办完出院手续，叫好顺风车，在大门口等着了。

回程途中，两人一路无话。李淼一直看着车窗外发呆。小姨见她情绪实在不好，便也没再跟她搭话。

车子进入A市辖区之后，李淼突然给司机报了小姨家的地址。她记得那天睡意朦胧时好像听到小姨有东西要给她，于是转头问起小姨要给她的是什么。小姨见她情绪不好，寻思着那三封信还是先不给了，赶忙推脱着说不着急，等她回B市之前拿就行。

见小姨举止有些不自然，李淼内心更加好奇，眼见着躲不过去了，小姨这才说起是三封信。

“信？还是三封。寄给我的？谁寄的？什么时候寄的？为什么会在你家里？”

拗不过李淼的刨根问底，小姨这才将那三封信的情况全盘托出。

她不识字，只知道寄信的是李淼的高中同学，具体是谁不清楚。那三封信是李淼大学期间陆续寄到家里的，杨桂芳私自拆了信看了，觉得对方跟李淼不是一路人，怕影响她的学习和未来发展，便将信的事瞒了下来。

原本杨桂芳看完信是要烧掉的，当时小姨刚好过来串门儿，觉得杨桂芳的做法有些过火，便主动说将信放在她那边，李淼肯定不会发现。

这原本在小姨和杨桂芳眼里是一件很小的事，早就忘了。最近小姨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频频想起那三封信。如果真被她带到坟墓里去了，对李淼来说实在有些亏欠。

如今杨桂芳也死了，她这才决定将信还给李淼。

“凭什么！”李淼气得声音发颤。对于杨桂芳侵犯她隐私、控制她人生的行为，还有小姨跟着杨桂芳一起合伙瞒她的行为，全部让她感到窒息。她们那辈人，总是举着“为你好”的旗帜，肆意践踏她的自我空间。

突如其来的大声质问将前面驾驶座的司机吓了一激灵。他猛踩了一脚刹车，看着后视镜，提醒她们到了。

车子停在了小姨租住的小区门口，下车后李淼胸口还因为气愤剧烈起伏着，她独自快步走在前面，将小姨甩在身后。

这是个老小区，楼体破旧、环境脏乱，也没有电梯，但胜在离市区很近，买菜、出行都很方便，房租也便宜。

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李淼的理智慢慢回归，小姨家在5楼，李淼担心她的身体，怕上楼的时候没人看着会有意外。李淼停在楼口，等小姨走近，她赌气不愿说话，只是侧过身子抬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让小姨先上。

顺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看着小姨每上一级台阶，都要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撑着抬脚的大腿，李淼心里泛起酸楚。进屋后，她便开口让小姨将这里的房子退了，搬去杨桂芳的屋子住，那个房子暂时先不卖了。

尴尬的氛围在客厅蔓延开来，小姨有些怯懦又讨好地点了点头，说自己去拿信，随后就进了卧室。李淼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着眼前寥寥的二手家具和简陋的居住环境，试着想象小姨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

没一会儿，小姨从卧室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给李淼让她看看怎么打开。

李淼接过盒子，用力抠了抠上面的盖子，已经被铁锈焊死了。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有些不忍心打开。虽然有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她害怕看到盒子里面的信封上有陆晓的字体，不敢相信陆晓后来竟主动联系过她，更无法想象一直收不到回信的她当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抱着盒子沉默了一会儿，李淼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举起盒子在桌边猛磕几下，上面的盖子有些变形，露出一点空隙，她上手再使劲一抠，开了！

盒子里静静躺着有些发黄的信封，上面确实是陆晓的字体。每个字的转折处都被特意处理成更加圆滑的轨迹。这是当初两人一起练习过的字体。

那时候从QQ空间衍生流行起一种可爱Q圆的字体，大家都在模仿练习，李淼和陆晓当时也不例外。然而在这件小事上，两人性格的差异也很快显露出来，李淼性格理性、刚硬，实在受不了这种软糯的字体，尤其刚开始练习的时候要刻意将所有的转折习惯改变，她很快就放弃了。相反，陆晓却在一笔一画的改变中找到了一种沉浸感，越练越起劲，甚至有些疯魔般的沉迷其中，李淼还因此跟她闹过别扭。后来陆晓竟还慢慢摸索出了自己的字体风格。

看着盒子里的信封，李淼好奇错过的这些年，陆晓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将信封拿出，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纸阅读起来。小姨默默退回卧室，给她留出空间。

第一封信很厚，足足有十页纸。是在李淼大一放寒假前寄来的。

那时陆晓在当服务生的酒店认识了初恋男友。信里事无巨细的分享了她第一次恋爱的感受、遭遇和困惑。对于男人、对于爱、对于性、对于亲密关系，她开始有了一些很复杂的情愫和体验。

她分不清幸福和痛苦，哪个才是爱的衡量标准。她不知道是因为对痛的忍受才换来爱的甜蜜，还是因为有那些快乐瞬间，才愿意吞下那些难过。

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她工作中跟同事的人际矛盾和利益纠纷，她说很想交到知心朋友，却又说谁也不再相信了。她也说了自己没上大学的原因，一方面是父母不支持，但更重要的是她自己觉得赚钱更重要。她想好好赚钱，、攒钱，然后租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过自己可以掌控的人生。

她还问起李淼在大学的生活和感情状况，好奇上了大学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一直到信的末尾，她才提起两人之前吵架的事，说起自己的后悔，并表达了歉意，希望李淼能原谅她，并邀请李淼寒假来她打工的地方玩。

第二封信只剩下了三页纸，是在李淼大二放暑假之前寄来的。开头就说了对于没收到李淼回信的难过，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写下了这封信。

这时候陆晓已经交了第二个男朋友，与第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男友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温柔体贴且对她很好。第一段恋爱的最后，男友因为打架丢了工作，整日窝在家里抽烟酗酒、或者去网吧打游戏，一言不合就打她。最终她实在无法忍受，趁他去网吧的时候，收拾东西连夜跑了，在便利店遇到了第二个男友，救了她、收留了她。

她说自己未来一定会嫁给他，希望李淼能来参加她的婚礼。

在信的末尾，她再次跟李淼道歉，几乎是在恳求，求她原谅自己。

第三封信是李淼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寄来的，只有一份结婚请柬，什么话也没有。请柬上的男人变成了许汉松，并不是她当时想要嫁的第二任男友。

也许是感情遭遇变故，也许是父母反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淼已经无从得知了。

读完信，天色已经暗了，整个客厅没有开灯，黑漆漆的。李淼就这么静坐在黑暗中，心里各种情绪翻滚纠缠。愧疚、后悔、难过等等等等。

李淼只要一想到，陆晓到死都以为李淼不愿意原谅她，心脏的地方就抽着疼。结婚后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沉思半晌，李淼拿出手机给汪庆宇打了电话，说自己这边有了新线索，刚拿到陆晓高中毕业后写给她的三封信，不知道有没有用。

电话那头高兴地喝了声“太好了”，紧接便告诉她，刚才许汉松带过来一沓陆晓写的小说手稿，让李淼赶紧带着信过来看看，顺便做一下字迹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