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兑子-Ⅲ
“谷老师，滴流挂完了。”
红星厂职工医院内，谷丹疲惫地倒在急诊室的椅子里沉沉地睡着。
红星中学在篮球场上击败实验高中的比赛让她兴奋不已，以至于不慎着凉生病。
“您感觉怎么样？”
护士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一大早刚来时那么发烫。
高烧伴着上呼吸道炎症折磨得她整夜未眠，甚至错过给老厂长送行的追悼会。
“谢谢。”
谷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向护士表示感谢。
时隔多年红星中学再次夺取市长杯冠军，下午学校要在礼堂开一个庆功的表彰大会。
“跟我客气啥，您还是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学校里还有好多事要做，我可没时间休息。”
望着谷老师消瘦的背影，护士只能感叹为人师表的老师真是辛苦。
欢喜与悲伤总是交加在一起，悲伤已经落幕，欢喜即将登场。
上午刚参加完追悼会的几名校领导，中午便展开笑颜安排人员开始布置礼堂。
“这次表彰大会要办的精彩，办的隆重，办的漂亮。”
“除了高三年级备考不用参加，全校师生一律都得到场。”
也许是天意，老厂长陨落的阴霾注定被药厂新生代的夺冠时刻所驱散。
老师们难得利用表彰大会歇一歇疲劳的身体，学生们也乐得不用上课。
师生一起兴奋地布置着火红的礼堂，等待着给篮球队加冕的那一刻。
“谷老师，您身体好点没？”
谷丹顶着重重的黑眼圈走进办公室时把几个同事吓了一跳。
平日里她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被疲倦的病容所替代，连说话的声音都似游丝一般。
“好多了，谢谢。”
“我们去布置礼堂，您先在这歇会儿。”
同事们鱼贯而出，留下谷丹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她无力地杵着下巴感到眼皮开始发沉，退烧药的主要副作用就是嗜睡。
她习惯性地拉开抽屉，一个精美的信封安静地躺在那里。
“天呐，我这脑子。”
谷丹只觉眼冒金星，下意识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
“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忘了。”
生病让她把少女的委托抛在脑后，得亏有每天看抽屉的习惯，否则真的耽误大事。
谷丹把信揣在身上，心里想着待会一定得转交给少年。
正在她转身也准备去礼堂的时候，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吓得她惊声尖叫。
“郭老师？”
教化学的郭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一声不吭地站在那。
谷丹惊奇地发现平日里穿着随便的郭老师，今天居然穿了一身老式的黄色军装。
“您吓我一跳。”
郭老师沉默不语，眼睛盯着谷丹又好像没在看她。
“对不起。”
“王主任让我必须参加表彰会，还得穿正式一点。”
“这身军装我许多年没穿，衣服都瘦了。”
郭老师昨晚翻遍衣柜，发现他所有衣物里最正式的竟然是这身军装。
与往常不同，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郭老师今天居然会开起玩笑。
本来谷丹的头疼得要裂开，听见这个冷笑话之后反倒缓解许多。
“您真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礼堂？”
同事们都去帮忙布置，谷丹即使生病不舒服也不想搞特殊。
“我这人笨手笨脚，还是等表彰会开始再过去。”
谷丹觉得郭老师能去参加，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她朝着郭老师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那，待会儿见。”
学校礼堂始建于伪满时期，当时作为关东军军官们休闲看戏的剧场，建国后经过几次修缮至今还在使用。
“刘校长，记得上一次礼堂如此热闹还是在学校四十年校庆那会儿。”
教导处王主任陪在校长身边，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心生感概。
“这是您的讲话稿。”
“我已经让小张校验过三次。”
王主任心思缜密，待人接物从不漏破绽。他既是领导的得力干将，也在师生之间具有一定的威严。
“今天那个郭怀民不能又搞特殊吧？”
刘校长对这位不合群的化学老师早就颇有微词，但碍于人家教学水平名列前茅一直不好动怒。
“由我做他工作您还不放心？”
“今天他肯定参加表彰大会。”
王主任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平日里都不用正眼瞧他的郭老师也不知是何原因，竟然主动答应他的要求。
谷丹缓缓走在去礼堂的路上，疲软的身躯里突然发出咕咕的声音。
“怎么还饿了呢？”
饥饿是身体趋于好转的信号，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的她便想先去找点东西吃。
“谷老师，您吃鸡腿吗？“
“还热乎着呢。”
谷丹属于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她惊讶地发现小胖子站在背后，手里拿着一个冒着香气的铝饭盒。
“严宝石，真是老师的好孩子。”
谷丹开开心心地接过饭盒打开一看，香喷喷的炸鸡腿和几张馅饼静静地躺在里面。
当着学生的面，她差一点没忍住自己的口水。
“哎？这是我的晚饭。”
少年气冲冲地赶来，恶狠狠地瞪了小胖子一眼。
本来这顿饭是少年从宴席上拿来准备晚上回去吃，想不到被发小拿来献殷勤。
少年认为慷他人之慨的行为极不可取，可眨眼间鸡腿就少了一半，“谷老师，你还真吃啊。”
“我看老师饿得脸色都变白了，不行待会儿我再给你买。”
谷丹边吃边对着小胖子投来赞许的目光，“高阳，这一点你还真不如宝石。”
她对班级里每一个孩子的脾气秉性都了如指掌。
男生关心女生这方面，少年还真是不如小胖子心思细腻。
“还是宝石知道心疼人，不像你。”
谷丹欢颜地搂着小胖子，故意与少年拉开距离。
三个人并排朝着礼堂而去，殊不知远处有一道人影一直在背后盯着他们。
郭怀民望着远去的三个人，转身选择往收发室的方向走去。
大礼堂虽然只有一层座位，但它能同时容纳近五百人一同参会。
毫无疑问今天的主角是校篮球队，此时他们都在候场等着接下来颁发荣誉的时刻。
“喏，我的任务圆满完成。”
后台门口转角处，谷老师郑重地把精美的信封递给少年。
“看完记得给人家回信，大大方方的哈。”
谷老师觉得人家姑娘既然那么主动，作为男孩就更不能扭扭捏捏。
“但你给我记住，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学习。”
“要是耽误了成绩，我饶不了你。”
说罢，谷丹潇洒地转身离开，留下少年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莫名其妙，什么跟什么都是。”
虽然嘴很硬，但少年对少女这封信的内容简直快要好奇死了。
他恨不得立刻拆开从头到尾细细品读，可队友的声声召唤却让他不得不先去和他们一起列队拍照。
礼堂内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零零散散的座位逐渐变得座无虚席。
篮球队的每一个成员脸上都挂着喜悦的微笑，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会享受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至高无上的荣誉。
所有人兴高采烈地等候着，唯独没见少年的身影。
此时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少年正手捧着精美的信封浑身发烫。
少年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状态究竟是为什么。
在看见“美国留学”几个字眼的时候，他的胸口就像被一块大石狠狠地砸碎一般。
“我会在安检口等你。”
字里行间透着少女明明白白的心意，少年那一瞬间感到开心，沮丧，愉悦和悲伤。
冰与火般地煎熬让少年茫然若失，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至高无上的集体荣誉，另一边是懵懵懂懂的情窦初开，少年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多希望此时能从天而降一位天使，闪着明亮的光芒为他指引方向。
少年痛苦地抱着头，恨不得掀开天灵盖看看里面为什么如此浑浊。
“孩子，认定了方向就勇敢走下去。”
“你记住，小卒过河不回头。”
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彻少年的内心，也促成少年勇敢地下了决心。
热闹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师生们屏住呼吸等待表彰时刻的来临。
“哎，高阳呢？”
谁也没发现少年兔子般的身影飞速钻出礼堂的侧门，朝着学校大门跑去。
少年急速地奔跑，脑海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及时赶到机场。
一道宽阔的身影与少年擦肩而过，两个人谁也没有理会对方。
望着少年飞速远去的身影，郭怀民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着。
此刻他手里拎着几条粗壮的铁锁链，身后还背着重重的行囊。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就在昨天，校篮球队战胜强劲的对手为红星中学迎来久违的荣誉。”
刘校长心里清楚，这次表彰大会不仅要褒奖成绩，更是要鼓舞人心。
社会上持续的下岗大潮已经搅得红星厂的工人们人心惶惶，他们的子女也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孩子们是未来的希望，不能让这些年轻的心灵在时代变革的过程中受伤害。
大礼堂的舞台上热闹非凡，篮球队员整齐列队准备接受嘉奖。
谁也没有注意到郭怀民高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门口，大礼堂仅有的三个出口已有两个被他用铁锁链封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