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入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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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穿宫-Ⅰ

清晨时分厨房里传来刀砍斧凿般的声音,少年被迫睁开惺忪的睡眼。

一股熟悉的煎鸡蛋香味钻入少年的鼻孔里。

“老爸!”

父亲强壮又高大的身影近在眼前,少年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后便冲上去。

“臭小子。”

高守诚一手端着在煎蛋的平底锅,另一只手按住兔子般的少年把他狠狠搂在怀里。

“好像又长高了。”

“待会儿爸给你量量。”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自打出差回来父子俩只是在红星厂工人闹事的那天匆匆一聚。

忙碌的刑侦工作让爷俩经常聚少离多,少年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吃到老爸亲手做的早餐。

少年从记事起,父亲每一年春节都因为要查案不得不留他一个人在家。

隔壁的赵奶奶每年都会来给他包饺子吃,然后娘俩一起吃饺子看春节晚会。

“不是我长高,是老爸你变矮啦。”

少年调皮地朝着父亲做着鬼脸,开心地咧嘴笑得开花。

有时候少年宁愿父亲天天打他骂他,也比他独自一人守着空荡的房间强百倍。

每次相聚他总想腻歪在父亲身边,可每次父亲接完电话之后就会急匆匆地离开。

“为啥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只能一个人呢?”

年幼时他蹲在幼儿园门口每天期盼着见到父亲的时候思考过无数遍。

“为啥别人都是爸爸来开家长会,而我却是不认识的叔叔呢?”

小学时父亲每次家长会都让同事来替开,搞得班主任有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为啥别人都有完整的家,而我只能在梦里实现呢?”

初中时叛逆的少年总是搞出各种事情来吸引父亲的注意,每一次听见儿子发自心底的哭诉父亲都没办法下手教训他。

“老爸,工作再忙也要准时吃饭。”

“否则你再和我说胃疼我就把你拽到医院去打针。”

直到有一天那个曾经鼻子哭得通红的小男孩已经长到和自己只差半头的时候,他才彻彻底底明白一件事。

“阳阳,你觉得我是一个好爸爸吗?”

“我觉得是。”

少年回答得斩钉截铁,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可我咋觉得自己很差劲呢?”

“差不差劲我说了算。”

“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老爸。”

儿子的话让父亲既感到五味杂陈,又觉得十分欣慰。

“老爸,那我是一个好儿子吗?”

“这个问题嘛。”

“以后再告诉你。”

“老爸,你又耍赖。”

父子之间的嬉笑看上去既温馨至极又打动人心。

父亲当然希望自己能陪伴儿子一起成长,可职责在此身不由己,他内心觉得对儿子十分亏欠。

父爱如山,只叹不言。

父亲知道曾经蜷缩在襁褓里像血葫芦般的婴儿,终有远走高飞去追寻自己的那一天。

“阳阳。”

“吃完饭后把这身黑衣裳换上。”

“和爸爸一起去送你严爷爷最后一程。”

今天去殡仪馆的车辆特别多,以至于宽敞的大路渐渐开始出现堵塞的迹象。

来给老厂长送行的人成百上千,爷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个空地停车。

灰蒙蒙的天空不透一丝阳光,空气中除了清冷就是悲伤。

“阳阳。”

“我没去看你比赛,不会生我的气吧?”

严宝石这两天遵照父亲大人的指令一直给二爷爷守灵,远远地跑过来看着少年诉说着委屈的歉意。

“说啥呢?”

“你要是在场边最后那球我肯定投不进去。”

少年看着发小哭红的双眼忍不住逗他,可这一次小胖子真的笑不出来。

“屁股还疼不?”

红星厂闹事那天小胖子被人推倒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碗大的鹅卵石瞬间裂开两瓣。

“嘛事没有,早好了。”

“听高伯伯说那个混蛋得进去待一阵子。”

钱四的外甥田晓军以寻衅滋事罪被抓了进去,可眼下红星厂病入膏肓,谁也保不准哪天又有个像他这样的人的冒出来。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

红星厂的裁员还是得进行下去,有一大批人失去的不只是工作,还有信念和灵魂。

“守诚,你来了。”

严有才身穿孝服站在台阶上,高守诚仰头望着老友憔悴的面容不禁心生不忍。

为了避嫌,从他成为红星厂厂长的那一天两个人再也没有吃过一次饭,喝过一顿酒。

几年时间过去,高守诚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不太认识眼前的这个胖子。

“我在电话里说得清楚。”

“等送走我二大爷,我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你。”

“请你相信我绝不是那种人。”

文化宫凶杀案受害人马晓红所住豪宅的主人竟然是自己相识多年的老友,而马晓红是第三者的风闻也已经在圈子里炒得沸沸扬扬。

即便是一厂之长,豪景公寓那天一般的价格也绝不是严有才能够负担得起的,难怪那天田晓军信誓旦旦地指着他的鼻子咒骂。

高守诚选择再相信老友一次,这是他经过百般挣扎后的决定。

“葬礼结束后,我等着你。”

“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

沉默,空气中只剩下无声的沉默。

曾经如影随形的儿时玩伴现如今再也看不透彼此眼中的那道光。

马晓红的惨死像一把利剑悬在彼此之间那条信任的纽带上,好像下一秒就能轻易将之斩断。

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告别厅的门口,瞬间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有才,随我去迎接贵客。”

高守诚不止一次地见过老厂长的小儿子,亦是这座城市的副市长。

为人秉正,是非分明。具仁爱之心,厚德载物。

当初老厂长给儿子起下秉德二字时,一定对他赋予厚望。

现如今他的儿子身居高位而不骄,他撒手人寰时想必不留遗憾。

严秉德朝着刑警队长微微点头,随后便把目光聚焦到远处缓缓驶来的一辆轿车。

黑色的进口奥迪A6平日里可不多见,它一出现便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穿黑色正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仅是简简单单地亮相,便给旁人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感。

男人的气场一下子就把红星厂厂长比了下去,即便是贵为副市长的严秉德在他面前也显得逊色。

“秉德兄,请节哀。”

“这位是?”

中年男人身上的书卷气简直要把在场所有人刮得睁不开眼,除了少年没有人注意车门另一侧有道曼妙的身姿悄然而至。

“林先生亲自来为家父送行,秉德不胜感激。”

“这位是我的堂弟。”

“也是现在红星厂的厂长,严有才。”

胖子显然已经意识到堂哥口中的贵客是何方神圣,手忙脚乱地走上前来,“林先生,久仰您的大名。”

严有才唐突地握手让堂哥不禁皱眉,对于自己这个弟弟他总有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力感。

林氏集团的董事长林家穆出现在这场追悼会上令许多人都感到意外。

“看来传闻是真的。”

红星制药厂会被香港的林氏集团入股,进而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是红星厂终于得到足够的资金补充,解决眼下一切因为没钱产生的问题。忧愁的是接下来红星厂将开始真刀真枪的改革,最终谁能生存下来亦是未知。

“林雪。”

无论少年怎么压着嗓子喊她,少女都始终默默地跟在父亲后面不予回应。

今天的她身着全黑色的正装,美丽依旧的同时反倒平添一股飒爽之气。

马虎大意的谷老师竟然将少女的委托忘在脑后,而眼下仅隔着不到十米的两个人完全不知情。

“阳阳,你认识她?”

“她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女孩。”

“哦,她就是你那天当英雄救下的美。”

还未等小胖子说完,少年直接上手捂住他没把门的嘴。

随着庄重而又悲伤的告别仪式开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静默。

淅淅沥沥地啜泣好似连绵不绝的小溪渐渐汇聚成水流湍急的大河,有些人再也抑制不住伤悲开始放声痛哭。

他是红星厂一名普通的工人,也是生产车间不可或缺的好主任。

他在艰难的岁月力挽狂澜挽救大厦将倾的工厂,也在巅峰之后默默地退居二线静静地关注着药厂。

他是红星厂历史上第三位厂长,亦是新中国诞生后的第一位厂党高官。

他是缔造红星厂辉煌时代的元勋,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最敬爱的人。

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老人家,只愿他一路走好。

随着悼词的结束,人们的眼泪瞬间决堤,告别厅里变成悲伤的海洋。

随着老厂长的灵柩缓缓进入熊熊燃烧得大火,红星厂的辉煌时代行将落幕。

“师父,秦老有事找您。”

小刑警急匆匆地穿梭在告别厅的人群之中,精准地找到刑警队长。

望着远处迎来送往的严有才那忙碌的身影渐行渐远,高守诚选择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