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周期中的性生活
性欲强度的互变
年轻男人的性通常表现为生龙活虎与急不可耐;而青春少女则表现为柔情似水与含羞待放。可是,一到中年,男人与女人却越来越反过来了。
这种生命周期来源于,在传统社会里,女性做姑娘时必然是“性盲”,婚后又要怀孕、生育、哺乳,拖儿带女忙家务,所以往往要到30岁以上才能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欲望来投入性生活。再加上少女的羞涩已逝,男人的“底牌”也摸清了,性生活多少也有了一些经验,因此她那长期被社会文化所压抑着的天然性欲,就水到渠成地喷涌出来,甚至判若两人。
男人正相反。他的性能力高峰期是在青春期开始后的第一年,以后至多是持平,35岁之后一般会出现递减。尤其越是年轻时“能征惯战”的刚强铁汉,中年之后面对着性欲蓬勃有如经历“第二春”的女性,就越会感到力不从心,暗自感叹落花流水春去也。但是在传统男权社会的强力束缚之下,男性不可能认识到这不过是自然而然之事,结果就凭空生出许多对女性的厌恨,似乎一切都是女性的不对和不好。
如此这般,人到中年,阴盛阳衰,实乃司空见惯、事出有因。
性爱观念的反转
在双方的关系上,男女也互变了。年轻的时候,是女人嫁给男人,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到了老年,却成了“秤杆儿离不开秤砣,老汉离不开老婆”。您到任何一个中国城市里去看,满大街跳广场舞的几乎都是老太太,比小伙子还来劲儿。老头儿呢?顶多是在旮旯里下棋打牌,“静若处子”了。也就是说,男人始于刚强独立,止于柔弱依赖;而女人则是越活越刚强,越老越独立。男人和女人过了一辈子,却发现他们互相颠倒过来了。
对于年轻人,西方有句俗话:“男人通过爱来实现性,女人通过性来实现爱。”中国也是如此。这种男女差别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尽人皆知。不管一个小伙子多么爱一个姑娘,如果她说永不结婚、永不性交,他也会知难而退。但是一个姑娘却可能对“鸿雁传书”“精神恋爱”坚信不渝。所以,面对一个不肯就范的女郎,男儿恨不得一语道破:“最终,一切不都是为了那个吗?”而面对小伙子的“猖狂进攻”,姑娘常常大惑不解:“除了那个,他还有没有别的?”
天旋地转,老之将至,男人的话开始变成“万恶淫为首,夫妻情如山”;不再信奉“风流倜傥尽在床帏”,反而力求“相知相亲、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用白话说就是:“老也老了,还弄那种事干什么?”
同样,人到中年,女人的牢骚也变了“连那种事都没有了,他还说他爱我!”只不过由于传统社会压抑女性的性表达,所以找不出多少这方面的成语和妙句。
但是在性问题咨询中可以获知,中年左右的妇女确实普遍性地把性与爱融合在一起来看待。她们常常把姑娘对“纯情”的迷恋看作“太年轻、不懂事”,也开始敢于向丈夫提出性要求。如果丈夫不能充分地给予,她们也开始敢于对同年龄、同性别的人诉说。她们往往认为,只要爱不要性是很奇怪的。
如此这般,对于性与爱的关系,男女的看法也在不惑之年“阴阳颠倒”,性少数则很有可能持有与异性恋男女都不一样的性爱观。
性是生命周期建构出来的
这种男女互变表明:
首先,传统社会鼓吹的“天在上、地在下、男强女弱、男主女从”等信条,包括排斥一切性少数,其实并不是生活的真实,只不过是用来固化“男尊女卑”的教条而已。
其次,变化是由性生活所引起和推动的。性生活不能改变人的生物性别,却可以改变他(她)的社会性别,因此传统社会才那样不遗余力地禁锢它,因此我才会提出“妇女革命自性革命始”。
当然,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只有那些一生中的性生活至少是基本顺利的人,才会出现上述情况。独身而且禁欲者、性趣缺乏者、性方面受过创伤者等,均不在此列。
(1) 1988年4月到1989年12月,在《分忧》上连续发表系列文章九篇:《女性的性权利是如何丧失的》《主动,也是女性的性权利》《少女的性权利》《未婚女性的美与爱》《结婚,不等于性屈从》《弱者无权利》等,每月一篇。此外,还有《少女也有性权利》(1988)、《女性性高潮频率的心理与行为因素》(1994)、《中国性与社会性别的背景与探索》(英文,1995)、《技术上的“处女”,社会的耻辱》(2004)、《“失贞”仍然在残害女性》(2004)、《不能用爱体会“性暴力”》(2004)、《性也需要男女平等》(2007)。
(2) 最后一次是2018年在中国政法大学的“西方文明通史”课程中,我讲“西方性爱史略”,包括上述的内容。这是给该校一年级全体本科生开设的必修课。我连续去讲过六年,听过课的应该有12000人以上。
(3) 大约2010年之后,年青一代的女性主义者开始更加强调“性”,但由于代沟,我不知道她们讲不讲女性的性进化,甚至承认不承认这段史实。
(4) 最早见于《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性社会学卷》(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