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恶之花
路西菲尔举起权杖，云层便震响，犹如大神挥洒霹雳。
先是无数猩红电光撕裂苍穹，将至暗的天地划破，以血光昭告灾难的到来。
继而是魂灵的奉献，信仰欲望的教徒们燃尽所有，将一场幻梦灌入深黑的云层，不知多少千万吨的云雾里。
诅咒，欲望，幻梦，背叛……一切令人沉醉的糜烂事物。
汇成斑斓的雨水，像是有人从彩虹长河舀水，混成一团，站在星球的气空之上抛洒。
于是，这活该受诅咒的大雨，堕落者饱受仇恨折磨的雨幕，便从天而降，落进台伯河的水流。
路西菲尔跪倒，脊骨忽的拉长，手指越发尖利，脊背鼓起数个硕大肉瘤，一突一突的跳。
权杖在手里破碎了，残片落进土里，长出几簇罂粟，围着堕落的怪物，让它用竖瞳看的清楚。
雨水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为何罂粟在风里摇曳，香桃木的残片被人践踏，却不见许诺里的复仇之雨，以污秽荡扫众人。
反而有个熟悉的声音，向它念诵起更熟悉的诗篇？
来人在叹息中翻动书页，背后是倒卷的雨水，犹如长河，飞向天外，穿透气空。
献祭的魂灵被劫走，成为一把利刃，斩断束缚。
而后，便有平静的声音念起早就念过的内容：
“愚蠢、错误、罪孽和吝啬，心与肉身都被占据，培养我们喜爱的悔恨，就像乞丐赡养他们的白虱。
我们的罪孽顽固，我们的后悔无力；
我们想让忏悔获得厚报，快活地走回泥泞小路，以为廉价泪水能洗净一切污迹。”
……
“我在悲哀里哑然失笑，我在欢乐中黯然泪下，
我从最心酸的苦酒中品出甜美的滋味来；”
“我往往把事实当成谎言，又因举目望天而坠入陷阱。”
像是一场长梦。
举起权杖的刹那，神赐的雨水从天而降，满天尽是斑斓的河，七彩的辉光落在地上。
路西菲尔看到雨水在落下的瞬间又倒灌，重回天上，被抛到天外，连同千万吨的云层。
欲孽会许诺的复仇和幻梦便在这伟力中消失了。
因为有个人影，从伯多禄教堂的神殿里，从铁十字倒悬的骸骨里，从米迦勒的侍奉里，渐渐走出来。
那便是赐予它生命，又惩罚它受苦，剥夺羽翼的创造者，罗马疆土的统治者，神之子。
“路西菲尔。”来人终于走到怪物面前，踩着荆棘，腰背不曾弯曲，注视它的丑态。
黑鳞已被罂粟染红，血肉正不断的畸变，它匍匐在地上，渐渐失去手脚，有了龙的影子。
红鳞的大龙。
“你听过，我给你念波莱德尔的《恶之花》吗？”
罗素手捧一本厚书，封皮是钢铁捶打成的薄页，边缘锋利，将手掌割破，鲜红的血便浸透石头书页，又滴在土壤里，滴在路西菲尔面前。
开出绯红色花朵。
“我记得，我给你念过。”
他眉眼低垂，像是怜悯，又像是诅咒，凝视堕落者的丑态，看它渐渐失去人形，念起书里的篇章：
“我们竟然甘受令人厌恶的诱惑！”
“每天，我们都逐步向地狱堕落，
穿过臭不可闻的黑暗也毫不惊惧，仿佛倾家荡产的浪子，狂吻妓女饱受摧残的乳房！”
“我们居然一路偷尝不可告人的幽欢，竭力榨取幸福，宛如挤榨干瘪的橙。”
书页合拢，成为飘逝的沙砾，幻影般的魂灵仍然屹立，注视自己守护的国土，被人强加的责任。
罗素叹息，像是忧郁诗人，面对失败的作品，对路西菲尔言说：
“我曾给你念过许多，读过许多，看过许多，在最短的日子里，给予你最多的恩宠。”
“可你不听，也不遵守，将我的所有言说都当成一场风，你关注的不是我，你膜拜的也不是我。”
“你觊觎的是地位，你崇拜的是神圣与强大，你早已被欲望俘获，成为活的傀儡，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偶。”
“如今你背叛了，我也不责罚你。
苦痛不会是我给你，而是将要从你自身萌发——犹如你用仇恨与鲜血浇灌出的嫩芽。
你只管种下，生长时便不由你来决定了。”
“……路西菲尔，愿你在悔恨时，不会为如今的一切感到难过。”
来人渐渐收敛悲悯，一点点没入土里，半边魂灵打着死亡的标记，如今正要坠入冥府。
他不说为何在面对背叛时念诵这些句子，只让堕落者自己去猜想。
哪怕走在歧路上，千百年以后，终究会体悟其中的意思。
受难者只能咆哮，发出不甘的嘶吼，渐渐从人变成红鳞的大龙，傲慢在头顶交织成冠冕。
此刻，罗马军团已将高塔戍卫，米迦勒正屹立塔顶，身后便是人神共建的奇迹，大仪式的核心。
而路西菲尔却流着血泪，泪水滴在地上便成为铁蒺藜，生满猩红锈迹，遍洒道路，阻碍人们的前行。
它弓起腰，在脊背的剧痛里，从几个巨大囊肿中破出几对翅翼，挂满尸骨，伸展时简直要遮蔽天穹。
它蜷缩指爪，抓碎平地，像是为土地抓出伤口，远方也能感受的震颤便是土地的哀鸣。
当堕落的怪物咆哮，为傲慢与怒火，将残杀的意愿对准罗马众人，便有弄臣和小丑大笑。
“多么可笑。”欲孽会的领袖吹奏小号，在末日般的景象里跳起踢踏舞，而后又抛起一颗颗人头，为此大笑。
“一个傲慢者，堕落到连言语的真实也难以分辨，如今仍要奔赴不可能完成的道路。”
“你的欲望不纯粹，你的追求遮遮掩掩，你的脑子愚钝如石头，你的未来一片灰暗。”
不等路西菲尔去残杀她，此人便率先自尽，将脖颈割断，头颅同众多人头一起坠在地上，嘲讽的笑。
丑恶的龙，红鳞的龙，傲慢的大龙，便只能再度挥舞翅翼，像是过去那样腾飞。
再无昔日的轻灵神圣，路西菲尔所余下的只是傲慢，笨重臃肿的肉体，近乎不死的力量。
“米迦勒！！！”
高塔之上，第二个诞生的天使，如今的天使之首，受皇帝所托护持国土者——米迦勒正握紧火剑。
向着迎面飞来的大红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