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瞬息三日
那璀璨的金色星辰定格在伍天然眼前，逐渐化作......一盏日光灯？
忽然切换的场景令伍天然陷入呆滞，她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迅速衰弱下去，头脑有些混乱，仿佛脑袋里少了些什么似的。
她发现母亲正扑在自己身上哭，泪水沾湿了她的面颊，而父亲就在不远处和一名医生说话，言语间充满愤怒——从记事起，伍天然从未见过他发火——那位医生很年轻，看起来比父亲还要紧张。
她听到“ICU”这个词，赶紧想说ICU病房太贵了，发出的却是沙哑的嘶声。
这一切场景魔幻得好似梦境，仿佛她被抛下了世界运行的列车。等列车开出很远，她的时间才恢复流动，不得不匆忙拖着假肢，一瘸一拐地尝试赶上离她远去的车辆。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这种跳转意味着生活的崩溃，它往往在她的噩梦中频繁现身。
公交站，山路......对了，她一定是晕倒了......
她又让家里人担心了。
泪水在伍天然的眼眶里打起转来，母亲的哭声像是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她聚起全身的力气搂住母亲，发现母亲染的黑发褪色，头顶已是一片灰白。
“妈妈...别哭......”
母亲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伍天然一会儿，用手指擦着女儿眼角的泪水，抽噎起来，“醒了就好......只要能醒就好......”
父亲和那位焦虑的医生走了过来，前者脸上严厉的表情如热水中的冰块一样迅速消失了。
医生俯身凑近伍天然，“你感觉怎么样？人有没有不舒服？看东西会不会模糊不清？想东西呢？”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伍天然有些混乱，她尽力按照医生问的依次检查，这才想起自己并未归宿的事情。她究竟是怎么来到医院的？那样黑的夜晚，谁会知道她晕倒在山边的公交站里......
等等，难道小荷来上山找她了吗？！
就在她慌乱之际，一道人影扒拉着帷幕，把脸埋在上面顶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缝隙间探出头，“怎么样了，天然醒了吗？”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伍天然不知为何萌生出一股恐惧，她甩掉这种没由来的情绪，终于放下心来。她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动了动双手和被子底下短短的残肢。
“我有点饿......”
......
伍天然并不喜欢医院，她上一次住院是在事故发生后，医院因此在她认识里也沾染了不幸的气息。
出院的那天更是一场灾难......她往往在噩梦中反复经历那短短的，由父母推着轮椅的她上车的路。
在梦里，那段路永远走不到头，周围挤满了争先恐后的好事者，越过父母手臂的阻拦，将手机和摄像机摁向她，反复质问，非要她在谎言和真相里选一个不可。
出于物质和精神上的恐惧，她强烈要求立即出院，这回父母和医生竟都不站在她这边。
父亲跟她解释了缘由——他们与医院达成了一个协议，内容很简单，伍天然转到单人病房，接受费用优惠的全面检查，医院将病房严加看守，绝对不放任何一个好事者进来。
医生们真的履行了他们的承诺，伍天然苏醒后的三天里，病房里没有出现任何不请自来的采访者，她也渐渐放下心来，为自己不信任他人感到羞愧。
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
检查结果显示伍天然一切正常，各处关节的老毛病也都是以前所遗留，但没有人跟她解释过她的病情。
医生们如同蜂巢里的蜜蜂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嘴边都是嗡嗡响的医学术语，每天轮番参观，在屋里展开她听不懂的专家会诊，伍天然只能猜测是自己生病生得很标准，才引发这么多关注。
住院第四天，小荷提了一篮水果来看她，还自告奋勇帮忙陪护，让伍天然的父母也有时间回家一趟——这些天他们都围着伍天然转，几乎连眼睛都没合过。弟弟伍城再过半个月就要中考了，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结果伍天然的事情一出，家里都没顾得上他。
不知不觉间，她又给家里人添麻烦了。
“我打听到了，是‘昏死病’——全称‘偶发性神经退化’——每年杀死全球数千人的神秘杀手，医学界的未解之谜。”
小荷在膝盖上铺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坐在床边凳子上剥芒果。
“在你之前，还没有任何患者从突发昏死中恢复过来，你现在可是珍稀动物了~”
往日伍天然与小荷聊天时，总能沉浸在对方的讲述中，可从昏迷中复苏后，伍天然的注意力频频被小荷的长相和声音引走，没来由的心慌更是一阵接一阵，到底是怎么回事？
伍天然尽力摒弃杂念，把注意力移回昏死病上。
她知道这种可怕的疾病，围绕着它的往往是阴谋论和病托诈骗，能从中恢复过来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幸运，但......为什么是她？
她本想说些转移话题的内容，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只有我吗？”
“不止，我查过了，你昏迷的那天国内另有两个人发病，不过他们当晚就死了。”一如既往，百科全书般的小荷能回答她提出的任何问题，“能活着就是巨大的幸运，千万别责怪自己，他们跟你没关系。隔着这么远，还能是被你害的？喏，拿着。”
伍天然接过芒果咬了一口，嘴中溢满果汁，她起身去够床头的纸巾，才发现小荷已经把它拿到近处了。
“所以，有什么幸运感想吗？昏迷后是不是灵魂出窍？还是出现了幻觉？”
“好像做了很多梦，”伍天然微微抬起头，“是......是什么来着......？”
她眼前闪过一些片段，依稀感觉好像看到了明亮的光，还有很多花朵，但具体分辨不清。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可以放弃尽早出院的念头了，医生们怎么可能让论文长脚跑了？你就安安心心住着吧。”小荷开始剥第二个芒果。
“......我们在医院里吃芒果真的好吗？”
“你得多吃水果——这可是医生说的。”门外传忽然来尖锐的仪器报警声，两名护士从门前匆匆跑过，小荷侧头听了听，耸耸肩，“况且，这不只是一颗芒果，它是现代物流体系的结晶，跨越整个国家才来到你的嘴边，是不是很辛苦？所以要认真品味。”
她们聊天的话题总是像这般跳脱，但两人都能跟上彼此的节奏。
“......我想去楼下逛逛，要一起吗？”伍天然看向窗外，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在病房里困了太久令她格外渴望接触自然。
“就等你这句话呢，待着别动！”
伍天然伸向床底去抓假肢的手停了下来，她困惑地看着小荷举着盲杖出了病房，没过多久，推回来一张轮椅。
小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打算把轮椅当成拐杖用，连盲杖都没带就跟她出了病房。伍天然总觉得这个主意有些危险，但不想打扰小荷的兴致。
接着，小荷装作普通人大睁着眼睛直视前方，两手握紧轮椅的把手，看似是她在引导伍天然，实际恰恰相反。
伍天然转轮子控制方向，小荷控制速度，两人就这么顺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走廊出发了。
“撞了撞了——！”
“拐啊，拐！”
“往哪拐啊？”
在经历了两次差点翻轮椅，三次拐弯角度不够碰壁后，她们可算是顺利来到大院里。
刚在爬满丝瓜藤的棚子底下落座，小荷就笑了起来，伍天然很快也跟着哈哈大笑，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将这些天积压的阴郁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