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点拨
于七将酒杯放下,叹了口气说道:“唉,常言道乱世出英雄,如张东家这般商贾人家,都是胸怀大才,可知天下人才何其多哉,奈何上有庙堂高官尸位素餐,下有恶藩贪官横行霸道,天下英雄皆隐没在这浊世之中了。”
张重知道于七说的是德王府的事了,顿了一下,说道:“梁掌柜昨日和我提起,说是于七爷和德王府有隙,不知是所为何事?”
于七还未说话,旁边的曹良臣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愤然道:“德王府仗势欺人,于兄家中的金矿已是三世祖产,那德王府说是赎买,实则是强取豪夺。
于兄自然是不肯的,德王府便派人到矿场闹事,于兄家的矿工和德王府的家奴发生冲突,双方各有人受伤,可恶那县官与德王府沆瀣一气,竟然要将于兄缉拿,这世道真是暗无天日!”
这些情况,张重已然是知道了的,他当作第一次听闻,将筷子摆放在桌面,说道:“登州距德王府所在的济南已经八百多里,这德王府的手伸得很长呀?”
曹良臣说道:“岂止是伸得长,从登州往济南的官道上,德王府私自设立了三道钞关,所过商贾全部要折银缴纳关税,海货从登州运到济南,关税便要加三成。”
于七补充道:“德王府在登州往济南的关道上加收关税,实则是因为济南近临清,临清是运河上的一大商城,德王府的生意全都倚仗运河,商货从南方经运河运到临清,途中便要经过好几处钞关,商货进价自然也就高了。
登州临海,商货经海船到登州,途中便少了好几道钞关,价自然便有优势,德王府为了阻止登莱商人往济南等地贩运商货,便强设了三道钞关,以期垄断山东的贸易。”
张重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德王府不仅跟于七有矛盾,还是整个登莱商界是死对头。
张重说道:“虽说德王府地位尊崇,但是山东乃是孔孟之乡,文教昌盛,为官之人冠盖如云,应不乏朝中重臣,德王府如此横行乡里,为何就不怕士绅检举?”
张重前世的印象中,山东人是考公大省,有“不孝有三,无编为大”的说法,京城部委半数鲁人,想来明代山东人做官的人也是不少。
实际这算是张重的刻板印象了,有明一代,整个山东出的进士为一千七百八十六人,只与河南、北直相当,不及南直、浙江的一半,只算是刚刚达到平均水平。
尤其是万历朝以来,党争不断,朝中文官以乡党互相攻讦,直至后来东林党独大,东林党人操控科举,基本形成天下进士半江南的局面。
于七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国家离乱,朝廷应付流寇建虏尚有不及,哪还能管得了这么多。”
张重说道:“当今天下内忧外患,生民涂炭,社稷倾覆在即,庙堂诸公仍是倾轧内斗不断,听说六七月间,坐做了七年首辅大学士的温体仁倒台了,连累了司礼监曹化淳也下台了?”
于七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所谓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实不相瞒,在下与司礼监曹公公颇有些渊源,以前德王府忌惮于曹公公不敢得罪我,现在曹公公受了牵连,那德王府马上便换了一副嘴脸了。”
张重听出来于七大倒是个实诚人,对于他与曹化淳的关系并不遮掩,当下说道:“此次朝堂变故,乃是首辅温体仁与东林党的一次斗争,钱谦益是东林党的党魁,瞿式耜是东林党的大将,这两人虽然在野,但是朝中党同颇多,钱谦益虽远在江南,却可以遥控京师,颇为温体仁所忌惮。
温体仁原先以孤臣或信于皇帝,此次主动攻击钱谦益,一击不中,反被牵扯出结党营私,失信于皇帝,旋即罢免。”
于七听得目瞪口呆,他只算是一个江湖豪强,又不在士绅圈内,对于朝堂秘闻知之甚少,此时听到张重将各中由来娓娓道出,不由得对张重又高看了几眼。
于七问道:“此朝堂辛秘,张先生也能知道如此详细,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观张先生绝非泛泛之辈。”
于七的称呼中已经把张重叫作先生了。
张重哈哈笑道:“在下不敢当,只是在下经常往返南方,此事已在南中士林中传开了,而且在下还打听到曹化淳不久之后便会起复。”
于七脸上绽放出惊喜之色,连忙问道:“张先生从何得知,消息确切?”
张重说道:“在下也是经常往来南方,于南方的友人那里得知的,曹公公原是信王府的旧臣,一直以来颇受皇帝的信任,这次被温仁等人造谣说拿了钱谦益四万两好处费,受了牵连。
本来事实已经查清,温体仁也已经下台,曹公公仍被调离了司礼监,于七爷想想这又是为何?”
于七抓了抓脑袋,说道:“许是因为皇帝仍然怀疑曹公公参与了温钱的政斗?”
张重说道:“于七爷说得不错,为官之道有‘三思’,谓‘思危、思退、思变’,你想之前的温体仁隆恩圣眷,多少人检举弹劾他,不是被训斥就是被罢官,屹立七年不倒,今次圣意一变,便遽然倒台,七年经营烟消云散,这是为何?
乃是不知思危,以为圣眷正隆,便目空一切,殊不知盛名之下,危机四伏,钱谦益便是抓住了这点,斗倒了温体仁。
曹公公常伴君身,所谓伴君如伴虎,曹公公屹立多年不倒,自然是熟知皇帝的秉性,深谙为官三思的。
钱谦益斗倒了温体仁,并不代表首辅之位便要落入东林党之手。
温钱相斗,惹得曹化淳一身骚,即使皇帝没有怀疑他,他也是要避嫌,撇开与东林党的关系,于是便卸任司礼监,这就叫作思危思退。
等大局已定,情况明晰,凭着这么多年的圣眷,曹化淳一定会被起复。”
张重怕于七不相信,从温体仁和钱谦益的斗争原因、过程一一解释,引出曹化淳是因为为官三思而暂时隐退,将当中的道理全部剖析给了于七听。
于七全程如一个学童般认真听讲,生怕漏过了什么细节。
张重说完,于七赞道:“听张先生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我是个粗人,平日里哪有哪里想的了这么多,此次真是受教了!”
说罢,举起酒杯,连敬张重三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