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而为女（6）

“黑桃A号”，接近希柔星通信卫星。

寻找安装在船上的追踪器是尼克从未遇到过的技术挑战，他一直忙活到了现在。芮恩来到他舱室门口，发现这里一如既往地脏乱——粘在墙上的招贴画、贴在家具和各种设备上的便条、散落在地板的衣物……“如果我要你休息会儿，你会照做吗？”

尼克咕哝了一声，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三块显示屏的其中一块上，“大概不会。”

“我们快到希柔了。等进入收信范围，你得把这些东西暂时搁一边。”

芮恩离开时，他总算从屏幕上移开了目光。那是双充血、癫狂的眼睛。“我们需要AI。”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也不是最后一次。

“我们有了。”

“是啊，可惜是愚笨型的。”他拿起键盘边的饮料嘬了一口，“那玩意儿只能跑跑系统，没法定位追踪器。我们需要聪慧型AI。它能从追踪器被人安进来的第一刻就找到它。”

“你买啊？小子。聪慧型AI都值得上一条船的造价了，要是追求型号和模块会更贵。”芮恩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你就是我们的AI，而且不用额外花一个子儿。”

尼克翻了个白眼，在芮恩离开时嘀咕：“那我肯定是愚笨型……所以才找不到那个狡猾的小混蛋。”

“记得休息，尼克！”芮恩在通向舰桥的狭窄走廊里喊道。

这时候，待在舰桥里的莉莎已经研究了搜索结果几个小时。她在那些陈旧的聊天、日志和关于战争的故事里寻找“光芒之智号”的蛛丝马迹。凯普也没待在引擎室，他瞪着导航控制台的屏幕，不停地梳理军事记录。至于卡德，他继续研究着追踪系统。他联系了几个老朋友，旁敲侧击地提到了那条驱逐舰的名字，看对方有没有想起什么，然而这会儿还没有答案。

“黑桃A号”进入希柔星高层轨道时，芮恩已经坐在了她的椅子上。通信卫星在他们下方约四千公里处，信号优良。一艘小客船正向着行星降落，另外有一艘重型货船在低层轨道卸货到那些更小的运输载具上，尼克在伊若上捕捉到的神秘飞船的微弱信号同样不存在。这里一切如常。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尽量保持着静默。

“尼克，进入卫星范围了。”

“收到。我这就连接。”尼克通过舰内通信频道回答。当他开始施展自己的“魔法”时，芮恩调出系统日志，检查飞船的资源储备状况，包括取餐器里还剩多少食物，以及水、氧气和燃料的数额。

“好了，接上了。开始搜索吧。”尼克说。

借助通信卫星的力量，他们尽力寻找起那些可能有助于定位“光芒之智号”的地点和档案。

然而，整整一个钟头过后，芮恩却感到越来越焦虑，“有发现吗？”尽管船员们一有消息肯定会立刻告诉她，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凯普和莉莎。

莉莎托着下巴，侧身微微摇头，“没有。都是些没用的老旧战争记录。”

“如果‘光芒之智号’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行星玻璃化行动，”凯普说，“你大概会认为它留下了行动记录，比如它在抵达阿卡迪亚前干了什么，后来又去了哪里。但那段时间跨度太大了，很多信息彼此矛盾……”

“欢迎来到搜索地狱。”芮恩叹了口气，“被玻璃化的星球能留下的记录不多，更别说是那些远地殖民地了。但愿我们有这个运气——”

“我找到了！找到这个小混蛋了！”就在这时，尼克像只达瓦卡松鼠那样猛地冲进舰桥，打断了她的话。他眨了眨圆睁的双眼，举起手上的东西。那是个扁平的方形物品，黑色、哑光、毫不起眼。“我找到了。”他嗓音里的亢奋让芮恩抬了抬眉毛。

“我弟弟终于疯了。”莉莎喃喃道，“虽然我总说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芮恩示意尼克把东西交给她。那是个追踪器，它光洁小巧，出奇的重。“你在哪儿找到的？”

“起落架收纳槽里。卡德帮我弄出来的。”

芮恩把那东西放回尼克手中，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感到怒不可遏，“去吃些东西，冲个澡，再去打个盹儿。我要你使出浑身解数，查出是谁干的。”

“你不丢了它？”凯普问道。

“我们是拾荒人，要物尽其用。”那个黑色小方块搭载了一个信号发射器，芮恩想弄清到底是谁在接收信号。

“芮恩，诺尔要和你通话。”莉莎说，“我猜你要接听？”

“嗯。把它转到我房间终端去。尼克？”

“头儿？”

“等你休息好了，我还要给你另一个工作。”

他皱起眉，“我要加薪。”

芮恩坐下，打开屏幕，点击了闪烁的频道。诺尔·菲尔弯曲的喙猛地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条。那只大鸟坐回去，咯咯笑了几声。

“真有趣，诺尔。你有发现？”

诺尔收起了她的笑容。芮恩惊讶地发现这只大鸟居然表现出了几分不自在。人类总是能轻易读懂同类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但不太理解包括齐格亚尔人在内的许多外星物种的微妙神情。

诺尔的爪子轻轻地敲打桌面。那咔嗒、咔嗒、咔嗒声令人心烦。

显然，她要传达的是坏消息。

“你要找的船，‘光芒之智号’，坠毁在拉科尼亚。当时是……”她看了眼屏幕外的什么东西，“按人类的叫法，某个时间段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时间段叫尔月——”

“二月。”芮恩纠正道。

“嗯。或者那个时间段刚结束之后。年份是二十五，三十一。”听到这些话，芮恩的心怦怦跳动，带起汹涌的希望。她不愿立刻被这情感征服，于是紧紧握拳，指甲都抠进了掌心。但是，妈的，时间没错。完全正确。

各种可能性在她脑海中飞驰而过，不过其中一种似乎凌驾于其他所有可能性之上：在与“罗马忧伤号”短暂交火之后，“光芒之智号”回收了“火灵号”的信标。紧接着，这条星盟驱逐舰遭到人类反击，或者由于“罗马忧伤号”造成的损伤，坠毁在了拉科尼亚。“光芒之智号”的船员可能来不及把信标转交给其他星盟船只。

如果这猜想没错，那么“火灵号”的信标确实可能还存在——只要它没在船只坠毁过程中损坏。意识到这点，芮恩忍不住打了个颤。

“从那时起，那条船就一直留在拉科尼亚。”诺尔继续说道，“它没有失踪。只是……没法回收。”

“等等，你在说什么？残骸还在吧？”

“在，但被占领了。”诺尔的羽毛竖立起来。这个齐格亚尔人感到了不安，“被猎人[1]占领了。”

单这一个名词，就让芮恩不寒而栗。猎人。她强忍住惧意，继续问道：“你知道大概有多少猎人吗？”

诺尔摇摇头，“据说坠毁后有很多幸存者，但他们都被猎人干掉了。幸存者也等待过救援，然而没能等到……有人说猎人还在不断繁殖。也许是真的。也许整艘船，甚至整颗行星都被它们感染了。”诺尔打了个颤，“我不想知道，也没法知道……所以我也就那么一说。都是些流言蜚语。你懂的。”

姆加莱科洛，也就是俗称为“猎人”的这些生物，不像圣赫利或者齐格亚尔这样为人所知。星盟战争结束后，它们中的大多数都逃亡到不知哪里去了。这让人类大大地松了口气。

猎人是非常棘手的敌人，但他们首先得找到“光芒之智号”，其他问题可以往后放放。“星盟驱逐舰的科学舱最可能在哪个位置？”

“分情况，位置挺多。”

“我是说解密中心，分析人类科技的地方。”

“那最可能在舰桥。那是个大地方，有很多站台、平台、斜坡。要不就在附近什么地方。你要蓝图吗？可以卖你。”

芮恩微笑着回答：“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现在是你欠我了，船长。”

“是啊。谢谢，诺尔。”

“还有件事。”诺尔露出严肃的表情，“另一队拾荒人失踪了。”她张开爪子，重复了爆炸的动作。

这引起了芮恩的注意，“哪队？”

“拉姆·查尔瓦的。和他们有关的最后的消息是从梅萨玻璃地表下挖出了一些遗物，正在回家。他们搞到了几辆旧科迪亚克和一些先行者产品。”

芮恩的心往下一沉。拉姆·查尔瓦是专家，他的团队和船只都是一流的……看来去年那些拾荒人的失踪并非偶然。确实有谁在跟踪拾荒人，等他们寻到宝后发起攻击。

“这对生意可不好，”诺尔说，“对我们任何人都不好。”

“既然有人失踪，那肯定有人会在什么地方说起这些事。”清算公司人来人往，诺尔肯定听到了风声……

“最近确实出现了一组人，”诺尔说道，“比其他人更粗野……他们收集东西的速度很快，喜欢到处吹牛。这群人的头领觉得他可以不照咱们的规矩办事。他叫盖克，盖克·拉尔。”

“圣赫利人？”

“更糟。圣赫利指挥官。有人说他信奉赫斯杜罗思的教派，给朱尔·穆达玛办事。按照一些说法，他派出了一支人马专门回收武器和船只，要重组和扩大星盟。他是个危险分子……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危险。”

像这种宗教狂徒，会毫不犹豫地跟踪拾荒人，抢走他们的财产，并宣称这是天赋神权。如果真的是盖克·拉尔……

“你打不赢他的。”诺尔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芮恩收起沮丧的表情，换成微笑，“你在为我担心吗，诺尔？”

“别想太多，人类。我担心的是生意。”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我不是头一个打听你在找的那条船的人。盖克在搜集重型武器，而一条驱逐舰大概会引起他的兴趣。也许他已经占领那残骸了。”

“明白。如果你打听到了更多关于盖克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我会的，船长。”诺尔点点头，俯过身。屏幕暗了下去。

芮恩陷坐在椅子里，思绪翻腾。在舰船残骸里出没的猎人足以让拾荒人在几十年里对残骸敬而远之。但如今船只和武器的价格水涨船高，只要那些渴望武装力量的组织和派系认为回报够高，就会毫不犹豫地深入那些恐怖场所。

如果诺尔说得没错，盖克·拉尔的目标也是“光芒之智号”，那么她的搜索行动可能会在拉科尼亚结束。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撇开猎人的问题不谈，她和这个圣赫利指挥官寻找的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注释

[1]光环世界中，猎人是被迫加入星盟的，与其他种族的关系并不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