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查补缺失。导正前途。平我族之遗祸。”
我在内部程序中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三句话共十四个字的含义。我的程序化作拨动念珠的手指,一遍遍地吟咏,体悟其中隐藏的秘密和包含的真意,深涉上古历史,梳理其脉络并回顾过往的错误。
这简单的几个字词若是分而视之,只是平平无奇,但串联在一起后却深奥难明。
智库长,备受尊敬的先行者、创世者,以她的大能预测、铺设和对“生之流转”[1]的掌握,于六个月前在非洲的一座山峰下通过她的一个印记将这几句话和一把钥匙授予了我。如果我那时就知道其指向何方,我可能并不会接受。
她对我的信任既克制,又极为大胆。
沧桑历尽,为什么她还抓着我不放?
我们的老朋友和敌人都已不再。没有人知晓过去的遗恨,没有人与我共担她加诸我身上的重担。如今再去揭开历史深沉黑暗的伤口,绝不可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但有时足履涉水,哪怕只是点水而过,也不见得就无人惊觉。
这是一千个世纪以前我的母亲教给我的道理——在缓缓流经马洛提克城的萨赫蒂河泥泞的两岸有不少鳄鱼,它们哪怕是在睡觉,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我是契卡斯。那时,我还是人类,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与世无争的艾德泰陵星——这颗后来叫作“地球”的行星上。我在那里度过的时间多么短暂……不久之后便是洪魔再现,威胁了全银河系的知觉生命。先行者发动终极武器净化全银河系时,我被卷入战火,失去人性成为343罪恶火花,后来奉命发射那恐怖武器的其中一座,然后在接下来的十万年间独自在那里监守。
孤单。孤独。孤寂。
我一直在这片死寂的银河中,等待生命再度回归……
我从少年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总觉得母亲的那些教导没什么鬼用,自己懂的更多。冒险、偷窃、诈骗、莽撞行事——这些都是滋养我灵魂的食粮,那些狂野又不知所谓的刺激,就像罕见的寒风,一缕缕充填我的肺腑,使我皮肤激灵、胸膛起伏。
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都过着不知所谓又危险的生活。
直到年轻的先行者见习者[2],新星,为了追寻他的冒险和宝藏,来到了马洛提克城。他的到来唤醒了我和我的小个子弗洛里安人朋友莱瑟体内的基因指令[3]——智库长在我们出生之时就刻印进我们的基因中的安排和命令——将新星带往巨人湖[4],并将她的丈夫宣教士从冥冢[5]中解救出来。
古代众神和凡人玩着游戏……
羁绊将我们三人联结在了一起,我们的命运在世界线上紧紧地交缠,远超我们任何一人的想象。
然而,最终活下来的只剩下了……我。
当我青春年少时的刺激冒险、胸中的寒风和皮肤的鸡皮疙瘩消退,那些体验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它们只存在于记忆中,只能被模拟出来,而我还继续存在着。我现在是一个超凡的人工智能,找回了我人类时期的记忆,控制着一副功能完备的战斗扈从构造体,它成了我所缺的身体,并且我可以根据我的喜好塑造和调整我的外形。
她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奇迹,她说得没错。
但是如果没了目标,就算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奇迹又有什么用?
显然,这是一个我不必细究的问题。她在我还没有形成自我意识前已经笃定,我会继承她的事业——一如天下间所有的母亲。
如果不是我……那也没别人了。
一声长叹回响在我心头。
此前我去往地球寻求某种机缘,如今我已如愿以偿。带着受赐之物和那十四个字,我加入一队人类拾荒者中,乘着一艘融合了先行者技术的飞船,我来了。
我们来了。
银河系,人马座旋臂。此时“黑桃A号”全体成员都聚集在舰桥,正透过落地式的观测屏看着眼前这座悬浮在太空中的、由蓝色环带勾勒出的巨大无比的技术奇迹。
我实在不想再见到光环。
尤其是这一座。
注释
[1]生之流转(Living Time)是先行者发展出的一个哲学概念,更是“责任之衣钵”的核心概念。主要关注的是时间的流逝和生命与宇宙万物互动所产生的因果,以及因果相续而生起的一切世界现象。——译者注(后文若无特殊说明,皆为译者注)
[2]见习者(Manipular)是先行者最初、最简单的形态。先行者进行初次蜕变进化前,头衔均是见习者。
[3]基因指令(geas)是先行者刻印在个体或族群基因中的命令。
[4]巨人湖(Djamonkin Crater)是地球上的一处地点。
[5]冥冢(Cryptum)是一个静滞力场球,通常用来囚禁或放逐先行者中位高权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