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素商
烟笼秦淮,渔火泛舟,撷一支青莲,遗我所爱。
泱泱素水,渺渺归期,掬一支玉藕,四下无人。
秦淮河畔的柳家巷,已经长了百年了,巷口卖花红的清丽女子,也已更迭了三代。
素商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拨弄着臂弯上的竹篮。竹篮里,正是串串珠丽饱满的花红,和着江南的细风微雨,红的瑰丽,却没能挽留除素商以外的看客。
行人络绎不绝,但大多数只是埋首匆匆赶路,神色仓惶。就连往日河畔此起彼伏的叫卖,也都偃旗息鼓。
北部战线早已沦陷,国内乱象横生,经济也萧条了许多。
素商已经连着一周没有营收了。她靠在墙角,听王阿婆和歇脚的小伙子唠。
“嘿,阿婆,您可是不知道,那些小矮子都打到清福了!”
“和谁打的?”
“还能有谁,清平军呗。”
“打的怎么样啦?”
“那场面,真真是……”
年轻的小伙子顿了顿,似乎是回想起那个惨烈的画面,砸吧砸吧嘴,却怎么也不肯说下去了。
“嗳,小伙子,阿婆问你,你知道吴谨这个人吗?”小伙子不说,王阿婆也不接着问,俩人就静静的坐在石阶上。好半响,这寂静才被王阿婆的突然发问打破。
“吴谨?那是谁,是哪个将军吗?”小伙子歪头仔细思索,却没能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任何一个名人对上。
“是我孙子,前些日子和那些清福军一道过江了,去前线打仗了哩!”王阿婆已经很老了,层层叠叠的皱纹堆在脸上,提及孙子时,那些皱纹一瞬间活了一般,在她脸上绽开。
她很爱她的孙子。
想了想,小伙子到底是把嘴边那句话给咽了下去,转而和阿婆聊起了别的事情。
他们聊了很多,聊柳家巷,聊隅镇,聊秦淮,聊北域……
素商听的认真,王阿婆记挂着她的孙子,她心里又何尝没有牵挂着的人儿呢?
她当然清楚那个小伙子没说出口的话。那些随清平军过江的隅镇青年,甫一下船,就遭到了敌人的伏击,死伤过半。
这是镇长儿子从前面带回来的消息。
具体时局如何,素商并不清楚。她只是一个出生土长的隅镇姑娘,以卖花红为生,和这个小镇一样,偏安于动乱年代的一隅。
她只知道,她的书文,她的郎君,随军队过江,一道去了清福。只留了八个大字:
“毁家纡难,万死不悔。”
素商不懂,但她相信,书文是对的。他读的书多,去的地方多,见识广,说的话准没错。
烟轻轻,雨濛濛,绵绵愁思织半城。
夜,如期而至。仅剩的几盏渔火泛在江上,幽幽微光。
素商活动因久站而麻痹的脚裸,撑着天青色油纸伞,转身没入漆黑的巷道。只是这次,身边少了谁,显得凄凉了。
推开朱色院门,素商小心翼翼地收敛纸伞,指尖摩挲着竹节伞柄上的两个瘦金古篆,久久伫立,一腔忧思化长叹。
何其悲哀!新婚燕尔,相隔两地,生死……不知……
这之后的每天,素商都会带着那把油纸伞,挎一篮花黄守在巷口。虽无人问津,素商却执拗的不肯改变。
哪怕最后迫于生计,她扔了竹篮,在货船上寻了生计,晨曦落日,却总爱站在河畔,目光飘向北方——书文离开的方向。
意料之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次也没出现过。
再后来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纷乱的流言再也飞不进这个偏远的小镇,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秩序。素商却没再挎起花篮,她心里始终念着书文,记挂着他的言语。
她想,夫唱妇随,做丈夫的上前线了,做妻子的,也总该做点什么。
那晚,她坐在窗前,对着月光收拾好了行囊。
终于啊,这个柔弱的隅镇姑娘拜别了她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