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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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朝的几处析疑

一、文王享年九十七?武王享年九十三?

周文王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得到的评价非常高。

很多人认为,他是一个“内圣外王”的完人,后世无人能及。

《淮南子·修务训》赞美说:文王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

文王不但在道德和政治上都是世人楷模,他的人生也完美无瑕:享年九十七岁,善终,生有百子。

但是,从相关史料看,事实未必是这样。

比如说,文王有史可查的儿子,只有十七个。

“百子”之说,应该源自《诗经·大雅·思齐》里的诗句:“太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这里面的“太姒”,是文王的正妃;“百斯男”,是指她的儿子众多。

后人不明所以,牵强附会,说她生育了一百个儿子,从而以讹传讹,说文王有一百个儿子。

此大谬矣。

现在,人们想要了解文王,首选资料肯定是司马迁的《史记》。

我们读《史记》,会发现文王之所以成为大圣人,跟他的家庭培养是分不开的。

首先,文王的爷爷古公亶父就是一个品行高洁的人。

《史记·周本纪》中说,古公亶父“积德行义”。

他“积德行义”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呢?

薰育、戎狄前来攻打他,想得到他的财物,他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财物拱手相送。

薰育、戎狄得寸进尺,继续前来攻打,想得到他的土地和民众。

他的民众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想与薰育、戎狄拼死决战。

他却息事宁人,甘心献出自己的土地和民众,非常高调地对民众讲了一通大道理,劝民众接受薰育、戎狄的奴役。

他说:“民众拥立君主,是希望君主能为他们谋利益。如今薰育、戎狄为了获得我的土地和民众发动了战争。但民众属于我,或是属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民众为了我去打仗,那我这个君主就等于是用民众的性命换来的,我怎么忍心?”

他阻止了民众对薰育、戎狄的抗争,带领着自己的亲属,悄悄地离开了豳地,渡过漆水、沮水,越过梁山,来到岐山脚下定居。

豳地民众惊觉古公亶父逃离,赶紧扶老携弱,渡过漆水、沮水,越过梁山,追赶到了岐山脚下,重新成为他的民众。

豳地民众这种“穿越万水千山也要追随你”的壮举,惊动了其他国家的民众。

这些国家的民众都认定古公亶父是个了不起的仁君,也纷纷前来归附。

古公亶父的势力因此迅速壮大了起来。

古公亶父的正妃太姜是个非常有贤德的女人,她一共生了太伯、仲雍和季历三个儿子。她处处以身作则,严格教导儿子,让他们在品德行为上不犯一丁点儿过错。

季历娶妻太任。

太任也是个非常有贤德的女人,她在生儿子昌时,“有圣瑞”——出现了圣人降生的瑞兆。

古公亶父惊喜坏了,连连说:“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

长子太伯、次子仲雍一听这话,感觉父亲话里有话,这明明就是想要传位给昌的节奏啊。

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哥俩离家出走,逃到了荆蛮之地,和当地人融合在一起,纹身剪发,主动让位给季历,好让昌从季历那儿接位。

这样,古公亶父去世后,季历理所当然地继位,是为公季。

公季继承了父亲传下的仁德,专心推行仁义,遍服诸侯。

公季去世,儿子昌即位,是为西伯,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

西伯遵循祖辈、父辈留下的成规,真诚地推行仁义,尊老慈幼,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吸引了众多人才前来投奔,这其中有闳夭、伯夷、叔齐、太颠、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等,真是名士云集,济济一堂。

这个时候的商纣王神志昏乱,为政残虐,重刑辟。

西伯流涕叹息。

有崇氏(今黄河以南嵩山一带)国君崇侯虎偷偷向纣王告密,大意是说:西伯积善行德,收买人心,将会威胁到您。

纣王不由分说,命人把西伯囚禁在羑里(今河南省汤阴县北)。

闳夭等人急坏了,赶紧搜罗美女、良马、珠宝、财物,厚赂纣王。

纣王见到美女,眉开眼笑,不但赦免了西伯,还赐以弓箭斧钺,让西伯拥有专征讨伐邻近诸侯的权力。

他还乐呵呵地把崇侯虎给卖了,说:“谮西伯者,崇侯虎也。”

重获自由的西伯,想和纣王做一笔交易:献洛西之地,请纣王废除炮烙之刑。

纣王想也不想,一拍大腿:成交!

西伯回到岐山,整顿兵马讨伐崇侯虎,但他闭口不谈私人恩怨,而是找了一大堆理由,发表宣言说:“崇侯虎蔑侮父兄,不敬长老,听狱不中,分财不均,百姓力尽,不得衣食;予将来征之,唯为民。”

民众心悦诚服,兵卒士气高涨,一下子就灭掉了崇国。

西伯的威望更高了。

诸侯以后有了争议,都不约而同地来找西伯做裁决。

虞、芮两国的人,有了争议不能解决,前来找西伯。

他们到了周境,看见耕田者都互让田界,民众都尊重长辈,不由得心生惭愧,互相检讨,谦让而去。

诸侯听到这件事,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说:“西伯盖受命之君。”

西伯受此鼓励,信心大增,而且实力也不允许他低调。他积极开疆拓土,攻伐犬戎、攻伐密须、攻耆国、攻邘国,连战连捷,国土面积大增,把国都从岐山下迁到丰邑(今陕西省骊山附近)。

殷朝的祖伊大感恐惧,提醒纣王要严加提防西伯。

纣王认为西伯没有天命,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对此建议置之不理。

周文王的确没有天命,他在迁都后不久就死了,太子发即位,是为周武王。

武王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为左右手,师修文王绪业。

一切准备妥当,伐纣行动开始。

武王郑重祭祀了上天主兵的毕星,然后制作了文王的牌位,用车载着,供在军营中,自称“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带领大军出发。

在横渡黄河时,有一条大白鱼跳入武王的船中。

这是吉兆!

武王俯身拿起白鱼祭天。

晚上,有一团流火自上往下降,到达武王的营帐顶时,聚积成乌鸦状,颜色赤红,发出“魄魄”声响,摄人心魄。

这是大大的吉兆!

有八百个诸侯不约而至,相聚于盟津。

群情振奋,众诸侯都振臂高呼:“纣可伐矣。”

但是,武王却莫名其妙地说:“女(汝)未知天命,未可也。”

于是,大家各回各家,分头散去。

过了两年,太师疵、少师彊仓皇逃入周地求生,告诉武王,说纣王昏乱暴虐滋甚,杀比干,囚箕子。

武王于是遍告诸侯说:“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亲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向东伐纣。

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伐纣战争,正式打响。

武王聚集了各路诸侯,在牧野一举击溃了纣王的大军。

纣王心死如灰,登上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

武王挥军进城,亲自向纣王尸体射了三箭,然后下车,用轻吕剑击纣王的尸身,用黄色大斧斩下纣王的头颅,悬挂在太白旗上。

大功告成,武王分封功臣谋士,师尚父为首封。

《史记·管蔡世家》里面的记载说,武王克殷平天下之后,大封功臣和自己的兄弟,其中的两位弟弟康叔封、冉季载因为年纪太小“未得封”。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到非常奇怪的现象。

因为《礼记·文王世子》中说:“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

刘宋裴骃所著《史记集解》也引用其同时代人徐广所著《史记音义》的说法:“文王九十七乃崩。”认为周文王活到了九十七岁。

而按照《史记·周本纪》的记载,武王是在文王死后十一年克殷的,这时候的康叔封、冉季载年幼没有得到封国,那么,他们应该是在十一岁以上、十五岁以下。

即使以他们是十五岁论,那也是在文王九十三岁时出生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有人会觉得,九十三岁的文王让一个年轻的姬妾怀上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问题是,查《史记·管蔡世家》可知,康叔封、冉季载都是周武王的同母弟!书中说:“武王同母兄弟十人。母曰太姒,文王正妃也……次曰冉季载。”冉季载最少。

也就是说,康叔封、冉季载和武王都是文王的正妃太姒所生。

另外,《大戴礼记》中又明确记载:“文王十五而生武王。”即周文王十五岁时就生下了次子周武王。

可以想象,生长子伯邑考的时间就更早了。

而周文王的妻子太姒,年纪应该与周文王相当,绝对不会比周文王小太多。

道理明摆着,如果她比周文王小两岁以上的话,就会出现十一二岁时生育的怪象,不符合科学。

这么一来,周文王九十三岁生幼子康叔封、冉季载时,太姒也应该九十岁上下了。

九十岁的老妇人,还怎么生子?

根本不可能!

显而易见,《礼记·文王世子》说的“文王九十七而终”是错的。

那么,文王到底享年多少呢?

《诗经·大雅·大明》篇中说:“文王初载,天作之合。”

啥意思呢?

意思是说,周文王在即位之初与太姒结婚,乃是上天安排的良缘佳偶。

既然“文王十五而生武王”,前面又生了长子伯邑考,那么,他应该是在十三岁左右登位。

另外,《尚书·无逸》又记文王“享国五十年”。则文王死年大概是六十三岁。

回到前面的话题,就算文王死时六十三岁,他死后十一年,他的幼子康叔封、冉季载为十五岁,即康叔封、冉季载在他五十九岁时出生,可信度还是很低。

问题出在哪儿呢?

最大的可能是:武王不是在文王死后十一年伐纣的,而是在文王死后一年就克殷成功了。

《史记·伯夷列传》记:武王准备兴兵伐纣,伯夷、叔齐叩马劝谏,说您“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文王死了十一年,尸首都没有安葬,根本就不合理嘛。

武王极有可能是在文王死后一年,甚至文王死的当年,就出兵伐纣了。

如果按这个时间点来推算,该年康叔封、冉季载十五岁,再往回推,他们出生时文王四十八岁,这勉强说得过去。

但问题又来了,如果武王是在文王死后一年,甚至文王死的当年,就出兵伐纣了,那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而且连父亲的尸首都来不及安葬?

有人猜测,文王的尸首被毁,并且不在武王那里,所以没法安葬。

这个猜测相当靠谱。

《无逸》篇记载,周公曾悄悄对年幼的成王说:“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这个“惟中身”,之前人们理解为文王在中年受天命。但仔细推敲,应该是说文王中途殒身,以至于仅仅享国五十年。

武王之所以“父死不葬”就急吼吼地兴兵伐纣,可不就是急于为父报仇吗?

《楚辞·天问》里因此而慨叹说:“武发杀殷,何所悒?”

也就是说,文王如果是享尽天年、寿终正寝的话,武王绝不会不埋葬父尸,而如此急匆匆地兴师伐纣。

还有一个细节要注意。

《史记·周本纪》中说,武王祭祀了上天主兵的毕星后,将文王的牌位车载于军中。

不用多说,把文王的牌位车载于军中,那是表示要完成父王没有完成的事业,同时,也彰显复仇的决心,以激励士气。

五胡十六国时代,前秦皇帝苻坚被羌人姚苌杀害,他的族孙苻登即皇帝位后,就将苻坚的牌位车载于军中,并命令将士在长矛镗甲上都刻上“死休”字样,表明与姚苌展开生死较量。

苻登的做法,与武王何其相似!

因此,武王伐纣,是专为复仇而来。

他伐纣时自称“太子发”,那是由于文王惨遭横死,没有来得及交班。

武王伐纣的誓师词,见于《礼记·坊记》所引《太誓》,里面反复辩说文王无罪,云:“予克纣,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纣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意思是说,我若战胜纣王,并非我武功强大,只因亡父无罪;纣王若战胜了我,并非亡父有罪,只说明我无能。

看这段誓词,很有几分努尔哈赤进攻明朝时所发布的“七大恨”的气味,如果文王不是惨死在纣王之手的话,真说不通了。

有了这个前提,我们看《史记·周本纪》中武王克殷成功后,他所实施的“亲自向纣王尸体射三箭”“用轻吕剑击纣王的尸身”“用黄色大斧斩下纣王的头颅”等一系列行动,我们才不会感到突兀。

毕竟,武王自称仁义之师,以有道伐无道,他在取得天下后,难道不应该宽宥对手,以向天下彰显仁德?

孟子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但对比一下过去的汤克夏,仅仅是放逐了夏桀而己。

武王却把已经死去的纣王碎尸枭首,若不是有夺妻之恨,就是有杀父之仇。

那么,纣王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处死文王的呢?

应该就是在把文王囚禁于羑里时下的毒手。

这里有一个问题:文王是怎么被纣王囚禁的呢?

要知道,商朝的主要政治制度是内外服制度。

商王的控制力仅限于王畿,附属国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文王是一方诸侯,哪能像宋高宗用十二道金牌召岳飞那样,要你来你就得来,要你死你就得死?

所以,纣王必定是经过了一番血战,才抓住文王的。

而我们也知道,战争是需要成本的。

纣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付出巨大的战争成本去擒捉文王呢?

《史记·周本纪》中说,纣王是听信了崇侯虎的谗言。

《史记·殷本纪》里说得更不靠谱:纣王重刑辟,有炮烙之法,西伯闻之流涕叹息。

这两种说法都不大可信。

倒是郑注《尚书》引《大传》说得有点道理:“纣闻文王三伐皆胜,而始畏恶之,囚于羑里。”

换言之,文王积极开疆拓土不是在被“囚于羑里”之后,而是在被“囚于羑里”之前,他攻伐犬戎、攻伐密须、攻耆国,连战连捷,严重地威胁到了商朝的统治。

《尚书大传》雅雨堂刊本直接一语道破天机:“西伯既戡耆,纣囚之羑里。”

“戡耆”,今本《尚书》作“戡黎”。

《说文》的解释是:“黎,殷诸侯国,在上党东北,从邑声。《商书》:‘西伯戡黎’。”

“耆”也称“黎”,在现在的山西省长治市南,与商地连壤。

“西伯既戡耆”,意思是在向商的中心地带进攻。

既然是这样,纣王就必须有所反应了。

《左传·昭公四年》中记:“商纣为黎之蒐,东夷叛之。”

“蒐”,可以理解为检阅军队,也可以理解为用兵。

这里,应该理解为用兵。

意思是说,纣王领兵去耆地跟文王干了一仗。

文王的势力已延及至东海、江淮一带。纣王与文王干了这一仗,擒捉了文王,东夷人大为不满,发动了叛乱。

《左传·昭公十一年》又记:“纣克东夷,而陨其身。”意思是说,纣王囚文王之后,又发兵讨伐东夷,导致国内兵力空虚,结果遭遇了武王伐商,国灭身死。

一句话:纣王囚文王、殷讨东夷、武王伐纣等一连串事件是紧密相连的。

同时,纣王擒获文王后,是不可能放虎归山的。

《史记·周本纪》里面说,闳夭等人听说文王被囚禁在羑里(今河南省汤阴县北),赶紧搜罗美女、良马、珠宝、财物,厚赂纣王,文王不但得免,还被纣王赐予弓箭斧钺并得到了据有专征讨伐邻近诸侯的权力。

此说并不可信。

《左传·襄公十一年》里面的说法更荒唐,说:“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

囚禁文王七年,天下诸侯都申请做他的囚友,和他一起受囚,这是在开玩笑吗?

纣王因为众诸侯的表现感到害怕,从而释放了文王?有这个可能吗?如果真这样,纣王还不如咬舌自尽算了。

《楚辞·天问》说:“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受醢,箕子佯狂。”意思是说,圣人的德行相同,结果却异,梅伯被剁成肉酱,箕子佯装疯狂。

按照《楚辞·天问》的说法,梅伯和箕子都是圣人。箕子其人其事及其言论在《尚书》《周易》等先秦文献中屡有出现;“梅伯”却非常奇怪,虽然《晏子春秋》《吕氏春秋》《韩非子》《淮南子》《春秋繁露》《韩诗外传》等书也提到过这个名字和其被“醢”的记录,却都不知其为何许人也。

其实,这个“梅”通“某”,即“梅伯”就是“某伯”。

这个“某伯”应该就是“西伯”,即周文王。盖因其“受醢”,死得不光彩,屈原为尊者讳,没有直说。

有人可能会问,《天问》又有提到“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这里为什么不为尊者讳了?

这里的“西伯”指的是周武王。

结合上下文的意思,是纣醢了文王之后,把肉醢赐给武王,以此来震慑周人。武王上告于天,亲自执行上帝对殷商的惩罚,殷商命数由此无可救药。

不用说,文王这个悲惨的死法是周人的奇耻大辱。

周人为了维护文王的“完人”“圣人”形象,从而编造出了文王从羑里获释归周的故事。

《太公金匮》里就出现了文王从羑里归后与姜太公的一段对话。

最后补充一下,武王克殷商之后不久去世,成王即位。因为成王年幼,周公摄政治理天下。

这也再次证明《礼记·文王世子》说的“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是一个大谎言。

很难想象,武王已经九十三岁,而他的嫡长子还未成年。

如果文王惨死时六十三岁,武王比他小十五岁,那该年武王四十八岁。再过两年武王死,则武王死年五十岁。

不管如何,武王年寿虽然不永,但算是善终;文王虽比武王多活了十三岁,却是横遭肢解烹煮,惨烈至极。

二、周文王惨遭肢解并被陈尸祭坛了吗?

上一节已经辩驳了《礼记·文王世子》中“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的说法。

“文王九十七而终”站不住脚的地方在于:《大戴礼》中明确记载周文王在十五岁时就生下了次子周武王。而给周文王生育武王的女人,按照《管蔡世家》里面的记载,就是文王的正妃太姒。《管蔡世家》又交代得很清楚,太姒一共给文王生了十个儿子,长子伯邑考,次子武王,第九子康叔封,最小十子冉季载。但是,文王死后十一年,武王克殷平天下,大封功臣昆弟,他的两个弟弟康叔封和冉季载竟然因为年幼没有得到封国。由此可以推知,康叔封和冉季载是太姒九十岁时生育的,这绝对不符合生理科学。因此,周文王死年,决不是九十七岁。

《诗经·大雅·大明》篇中又说“文王初载,天作之合”,意思是说,周文王在继位之初就与太姒结婚了。将之与《尚书·无逸》所记文王“享国五十年”结合起来看,文王死时大概六十三岁。

文王是怎么死的呢?

《无逸》篇里面记载有“文主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之语。意思是说,周文王应该是身遭不测,王业中断,仅享国五十年。

网络上有一个说法:陕西省岐山周原发掘出记载有周文王遭肢解并陈尸祭坛的甲骨。

支持这个说法的网文有很多,题目起得很惊悚,如“周文王惨遭开膛破腹”“周文王被当成祭品”之类。

这些文章大同小异,都附上一张周原甲骨文的描摹图,但都对图中描摹的文字视而不见,闭着眼睛自说自话。

他们说,考古学家1977年在陕西省岐山周原发掘出一块甲骨,上面刻着“王祭祀大甲,册周方伯,先王保佑风调雨顺”的文字,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商王祭祀第四代商王大甲,用周方伯祭祀,先王会保佑当年风调雨顺。

然后,他们对“周方伯”前面的“册”字做了一通详细的解释,说:周方伯就是周文王。原文中的“册”字是个象形字,意为一条条肋骨,这段甲骨文的意思就是把用于祭祀的人杀死,然后剖开胸膛摆好,并显露出一条条肋骨。因此,“册周伯”的意思就是把周文王开膛剖腹摆上祭坛。

关于甲骨文中的“册”字,济宁甲骨学大师屈万里先生认为,卜辞里出现的“册”是“册告”的意思。如果有“册祝”二字,即是意味着这是向神祝告的文书。历史学家白玉静却认为,“册”像用来圈养牲畜的篱笆之形,意指用来祭祀的牺牲。古文字学家徐中舒则认为“册”字与“删”通用,含有“砍”“斫”之义。古文字学大师于省吾在《甲骨文字释林》中直接把“册”字作“杀”字解。

话说回来,周原甲骨文描摹图上的文字,并非“王祭祀大甲,册周方伯,先王保佑风调雨顺”。其实,稍微动脑子想想,“风调雨顺”这个词,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甲骨文里!其实,原文是:“贞王其皋又(佑)大甲,册周方伯,卤(斯)正,不左,于受又(有)又(佑)。”

那么,这短短的十九个字,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片甲骨,到底是商人刻辞,还是周人刻辞?

1977年,考古学家在陕西省岐山县凤雏村发掘出大批甲骨,数量达一万七千多片。

岐山县凤雏村一带,是周人迁丰前的岐邑所在,而从出土遗址的建筑构造看,其明显属于“前宫后寝”的宗庙建筑。

当年主持发掘者徐锡台认为周原凤雏遗址为周室宗庙建筑。

通过对这批出土甲骨的译读,考古人员发现上面的内容主要涉及到周人早期的祭告、祈年、田猎、征伐等活动。

因此,学术界的有识之士都认为,这些甲骨应该都是周人刻辞。

但出土于凤雏甲组建筑基址西厢房二号房间编号为H11的窖穴内的四片甲骨,还是引起了一些争议。

其中被冠以H11:84编号的甲骨,就是记载着“贞王其皋又大甲,册周方伯,卤正,不左,于受又又”这十九个字的那片甲骨。

殷墟甲骨中,有许多卜辞记录地点;殷墟卜辞中,商王在京城外或诸侯国的祭祀行为一般都要指明占卜祭祀的地点。殷墟甲骨喜用龟背,字体线条较粗,钻孔多为枣核状孔。

这三片甲骨和其他周原甲骨别无二致,卜辞不记录地点,没有像殷墟卜辞那样由前辞、贞辞、占辞、验辞组成;用的是龟腹,微雕,文字线条很细、方凿、圆钻平底。它们应属周人刻辞。

那么,甲骨上提到的“周方伯”是谁呢?

《礼记·王制》载:“千里之外设方伯。”

在殷周时代,方伯就是一方之长,诸侯中的领袖。

其中被冠以编号H11:1的甲骨里提到了“帝乙”,而帝乙就是商纣王的父亲。另外,“帝乙”是商王死后才有的“日名”,因此,“周方伯”应该就是周文王姬昌。

据此,很多人认为这三片甲骨上出现的“王”就是商纣王。

但这些甲骨是珍藏在周室宗庙中的,说商纣王来周室宗庙祭祀先祖,似乎说不通。

而说商纣王来周室宗庙祭祀先祖,并把周文王像牲口一样宰杀,“剖开胸膛摆好,并显露出一条条肋骨”,然后摆上祭坛,那就更加说不过去了。

那么,说周人把记载有“周文王被人家像牲口一样宰杀”的血腥甲骨珍藏在自己的宗庙里,那就真的匪夷所思了。

另外,从周原其他甲骨文可以看出,周人凡在述及商王,都不单独称“王”,而是称“衣王”或“商王”。而对本族之王一律直接称呼为“王”。

因此,这个“王”不可能是商纣王,而是周文王。

有人会感到奇怪:从这三则庙祭卜辞看,这个“王”所祭对象是成汤、太甲、文武丁和帝乙等商人先祖,他怎么可能是周文王?

是这样的:中国古代有一个“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的祭祀原则。而根据《左传》《周礼》等先秦文献的记载,三代又实行一种名叫“命祀”的祀典制度,即以命令的方式,要求邦国、都鄙等必须遵从王室之命进行祭祀。

这种命祀不仅发生于先周时期,也存于商灭之后。

显而易见,一旦弄清楚了甲骨上“王”指的是周文王,而“周方伯”指的是周文王,自然就不会认这个“册”字作“杀”字解了。

考古学家、夏商周断代工程文献组课题组组长杨升南先生认为,这里的“册”字表达的是“册命”“册告”“册封”的意思。

那么,这三片甲骨分明是什么意思呢?

下面逐一进行解读。

H11:1编号甲骨所表达的意思是:癸巳日,文王在文武丁、帝乙宗庙祭祀,两位小妾参与其事,杀了三头公羊,又杀了三头小猪,诸事完毕。(是否吉利?)

H11:82编号甲骨所表达的意思是:在文武丁神主前,文王祭祀某先王,请册命周方伯继承殷商之天命,(是否吉利?)果然应验,文王受到保佑。

H11:84编号甲骨所表达的意思是:文王祈求太甲,册命周方伯继承殷商之天命是否吉利,果然应验,文王受到保佑。

有人会觉得奇怪,成汤、太甲、文武丁和帝乙等人都是殷商先王,他们怎么会保佑周文王承殷商之天命?周文王只有脑袋不正常才会祈求他们保佑自己继承殷之天命吧?

大家应注意这样一个现象:早期文献和青铜器铭文,从没出现过“文王称王”的说法,所记载的都是“文王受命”。

文王和武王为了宣扬伐商的合法性,长期采用自己接受天命的说法。

这“天命”,指的既是上天之命,也是前代圣贤先王之命。

对于“文王受命”,周人一律都说:“受命,受殷王嗣位之命。”

清朝人陈奂因此说:“文王受命于殷之天子,是即天之命矣。”

因此,在那个年代,周文王祈求殷商先王保佑自己继承殷之天命,大家都会觉得很正常。

所以说,“册周方伯”绝不是杀周方伯,而是册命周方伯。

三、姜子牙七十二岁遇周文王?

姜子牙七十二岁遇周文王的说法,主要来源于《荀子·君道》和《韩诗外传》(卷四)的记载。

《荀子·君道》中是这样写的:“乃举太公……行年七十有二……”

《韩诗外传》(卷四)则这样写:“太公七十二而用之者。”

另外,《说苑·尊贤篇》虽然不说姜子牙七十二岁遇文王,但说:“太公七十而相周,九十而封齐。”

司马迁拿不准是七十二岁还是七十岁,在写《史记·齐太公世家》时,就笼统地写:“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

不管怎么样,姜太公七十二岁时垂钓渭水、被文王所遇的故事已经深植民间。

但是,很多先秦典籍中所提到的名人的岁数,大多是靠不住的。

比如《史记·齐太公世家》中又载:“盖太公之卒百年有余,子丁公吕伋立。”

按照其字面意思,就是说姜太公死后过了一百多年,他的儿子丁伋即位为齐公。

姜太公死了一百多年他的儿子才即位,这个儿子是从哪里来的?他当时得有多少岁了?

姜子牙出生之年不载于任何史料,但《竹书纪年》明确记载了他的卒年:“周康王钊六年,齐太公卒。”

另外,上博简《举治王天下》里又说文王与姜子牙相遇于文王七年。

那么,从姜子牙遇文王之年算起,到周康王六年,这段时间是可以大致算得出来的。

我们来看:

1.《尚书·无逸》记文王“享国五十年”;

2.《尚书·泰誓上》载:“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也就是说,文王死后十三年,武王克殷;

3.《管子·小问》载:“武王伐殷,七年而崩。”《礼记·文王世子》也载:“武王七年而崩。”也就是说,武王克殷后居天子位为七年;

4.西汉人刘歆的《世经》认为成王在位三十七年(含周公“摄政”的七年);

那么,姜子牙在得周文王知遇后,经过了辅佐文王的四十三年、武王伐商的十三年、武王克殷后在位的七年、成王在位的三十七年、再加上康王六年,共一百零七年时间。

显而易见,如果姜子牙是在七十二岁遇上周文王,即,七十二加一百零七等于一百七十九,也就是说,姜子牙享年一百七十九岁,根本不科学。

问题出在哪儿呢?

最大的可能,就是姜子牙初遇文王不是七十二岁,而是三十岁上下。

只有这样,才会有继续讨论下去的可能。

为什么不把姜子牙初遇文王时的岁数定位在比三十岁更小的十几岁、二十岁呢?

上博简《举治王天下·古公见太公望》里面记载过这样的事:周文王的爷爷古公亶父曾经拜访过姜子牙,并且叮嘱文王一定要想办法得到姜子牙,说你得到了他,就得到了天下,丢失了他,就等于丢失周王室。

假定古公亶父是在他辞世的那一年拜访姜子牙的。古公亶父死后,他的儿子季历继位。过了三四年,季历被商王文丁杀害。文王继位后七年寻访到姜子牙。这期间大概过了十年。

那么,古公亶父拜访姜子牙时,姜子牙大概二十岁出头,不能再往小里推了。

总之,文王礼遇姜子牙时,姜子牙的年纪不应该太大,也不应该太小,应该是三十岁出头,正值盛年,风华正茂。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流传出“太公七十二而用之者”的说法呢?

应该和姜子牙的名字“太公望”有关。

姜子牙的名字,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受明代许仲琳的神魔小说《封神演义》的影响,很多人以为,姜子牙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飞熊,尊称太公。

其实,在先秦典籍里,根本不存在“姜尚”“姜子牙”“姜太公”这样的说法,有的只能是“吕望”“吕尚”“太公望”“师望”“尚父”“师尚父”等。

姜姓始祖四岳当年辅佐大禹治水有功,其后被分封了齐、申、吕、许四个国家。

姜太公是四岳之后的吕国人,以吕为氏。

这个吕国在最早的时候,是在今天山西省霍州市西南,在太岳山的西边。后来,周穆王重新封了吕国,将它迁到了今河南省南阳市西边。

现在很多可查的史料,对姜子牙的籍贯都搞错了。

比如《后汉书·郡国志三》“西海”下注引《博物记》说:“太公吕望所出,今有东吕乡。又钓于棘津,其浦今存。”

《水经注》引《齐乘》又称:“莒州东百六十里有东吕乡,棘津在琅琊海曲,太公望所出。”《博物志》也说:“海曲城有东吕乡东吕里,太公望所出也。”

这里面提到的地名:东吕乡、棘津、莒州、琅琊、海曲等,全都在山东,其中的海曲就是现在的山东省日照市。

但是,上博简《举治王天下》里有古公亶父访问姜子牙于吕隧的记载。古公亶父原先居于豳地,后迁到岐阳周原,说他不远千里跑到山东去访问一个年轻小伙子,很难说得过去。

显而易见,姜子牙居住的地方应该是在今天的山西省霍州市。

把姜子牙的籍贯错定在山东,应该跟《孟子·离娄上》记载的“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吕氏春秋·首时》记载的“太公望,东夷之士也”之类的说法有关,早早把姜子牙认定为东夷人。

《孟子》等书之所以把姜子牙说成东夷人,估计是跟姜子牙的封国齐是东海之国有关。

但姜子牙封国在东海,并不能意味着他的籍贯就在东海。

例如,周公封鲁,但周公的籍贯并不在鲁。

另外,高诱注《吕氏春秋》说:“太公望,河内人也。”《水经注》引《太公庙碑文》说:“太公望,河内汲人。”这些说法也不能成立。

再说回来,姜子牙是吕国人,以吕为氏。而先秦人的习惯是:男人称氏不称姓,女人称姓不称氏。

因此,先秦、秦汉的典籍里对姜子牙常见的称谓是“吕望”“吕尚”。

不过,“吕望”里面这个“望”字,并不是姜子牙的原名,而是周文王帮他起的。

《史记·齐太公世家》交代得非常清楚:周文王出猎,与姜子牙相遇于渭水之阳。一番交谈下来,周文王心情大为舒畅,感叹说,我先君太公在世的时候就说,必定会有圣人来辅佐周,周会因此兴旺发达。你就是这个圣人了,“吾太公望子久矣”,我先君太公盼望你很久了。

就这样,周文王把姜子牙尊称为“太公望”。

人们除了从“太公望”这一尊称中组合出“姜太公”“吕太公”的称呼,还组合出了“姜望”“吕望”的称呼。

另外,很多人认为,因为周武王崇尚姜子牙,以父礼事之,所以尊称为他“尚父”。

但是,上面已经说了,上博简《举治王天下》中,古公亶父曾告诫文王:“得上父,载我天下;子失上父,遂(坠)我周室。”

在古时候,“上”“尚”相通。

换言之,“尚父”并不是源自周武王对姜子牙的尊称,它根本就是姜子牙的名或字。

《封神演义》里一口一句“姜尚”,的确,在先秦,“某父”中的“父”字经常会被省略,比如《左传·昭公十二年》里“禽父”“夑父”,其实是鲁公伯禽、晋侯夑。

因此,“姜尚父”简称为“姜尚”,那是没有问题的。

但依据先秦的人名、字的通例,“子某”“某父”都是字而不是名,像“禽父”“夑父”,都是字,因此,“尚父”应该是姜子牙的字。

称姜子牙为“师尚父”,是古代有大师和少师,大师就是后来的太师,是最高的武官,掌管军队。

姜子牙曾经是文王、武王时代掌管军队的大师。

因此,“师”是他的官职名。

“师尚父”也因此被称“师望”。

姜子牙的“子牙”是怎么来的呢?《孙子·用间》提道:“周之兴也,吕牙在殷。”

不难看出,“吕牙”就是吕望。

“吕牙”的说法,在先秦典籍中,也仅见于《孙子》。

有人因此认为,“牙”的古代读音与“望”的古代读音接近,即“牙”是由“望”音转成的。

姜子牙道号“飞熊”,是文王遇姜子牙前夕,由史扁卜卦,出现了“所获非龙非彲,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的爻辞。后人误把“非罴”转成“非熊”,最终演变成了“飞熊”。

关于姜子牙的名,宋人吴仁杰在《两汉刊误补遗》卷四中提到了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这四个人,说这四个人是“文王之四友”,由于《书大传》又说散宜生、南宫适、闳夭与太公望“见西伯于羑里”被孔子说成“文王得四臣,丘亦得四友”。因此,他认为太颠与师尚父是一人,即“颠”是姜子牙的名。

清人苏时学赞同吴仁杰的说法。他在《墨子刊误》中说:“泰颠,(“泰”通“太”)当即太公望也。”

虽然有人认为,《逸周书·克殷》篇里既记载有太颠,又记载有尚父。但该书为战国史官写的东西,并非绝对可靠。战国史官写前代史,常有把一个人写成两个人,或把两个人写成一个人的现象发生。

因此,姜子牙是姜姓,吕氏,名颠,字尚(上)父,尊号太公望,官太师。

弄清楚了姜子牙的姓、氏、名、字以及尊称,就不难发现,后人非常有可能是看到了“太公望”里面“太公”这两个字,不知其所指为周文王的爷爷古公亶父,望文生义,以为指的是姜子牙,误以为当时的姜子牙已经很老,称他为“姜太公”,从而讹传出姜太公七十二岁遇周文王的说法来。

不过,就算姜子牙是三十岁遇文王,但他事周的时间长达一百零七年,还是让人感觉难以置信。

这里面应该还存在偏差。

根据《帝王世纪》所记载的:文王在即位后的第四十二年,由于“岁在鹑火”,即金、木、水、土、火这五星聚在西边太阳落山处,在晚霞的映衬下,好像五只赤乌鸟齐聚在岐山周祖庙的上方,西伯昌认为这是上天在指示他去夺取商纣王的王位,于是称这一年为“受命之年”,自认为得天命而称王。

近代史家通过对出现“岁在鹑火”这一天文奇观进行推算,认为文王改正朔称王的时间应该是在他即位后的第四十三年。

文王“享国五十年”,即他在七年后去世。

而《史记·周本记》又载:“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

史家认为,如果说武王是在文王死后九年才开始着手准备伐商事宜,很说不过去。从而推想,武王为了完成父亲的夙愿,他在继位后并没有改年号,仍旧沿用父亲的纪年,所以,这里说的“九年”,其实是周文王死后的第二年,这样才比较合理。

那么,《史记·周本纪》讲的武王克殷事发生于“武王十三年”,其实是文王死后第六年。

克殷后,武王又坐了多少年天下呢?

前面说了,《管子·小问》载:“武王伐殷,七年而崩。”《礼记·文王世子》也载:“武王七年而崩。”换言之,武王克殷后居天子位为七年。

但《夏商周断代工程简表》把武王克殷后居天子位的年数定为四年。

前面说了,西汉人刘歆的《世经》认为成王在位三十七年(包括周公“摄政”的七年在内)。

《夏商周断代工程简表》则把成王在位年数定为二十二年。

这么一来,姜子牙遇文王到姜子牙病逝的这段漫长的时间就大为缩水了。

我们来看一下,周文王即位后第七年遇姜子牙,过了三十六年(即周文王即位第四十三年),文王改正朔称王;过了十三年,武王克殷;过了四年,武王崩;再过二十二年,成王崩;再加上康王在位的六年,总共时间是八十一年。

假定姜子牙初遇文王时为三十岁,那么,三十加八十一等于一百一十一,换言之,姜子牙享年为一百一十一岁。这就比较可靠了。

对《史记·齐太公世家》中说的“盖太公之卒百年有余,子丁公吕伋立”,理解为“姜太公在一百多岁病逝,他的儿子丁公吕伋即位”也比较合理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夏商周断代工程简表》为什么改变古籍的年数把武王、成王的在位年数进行压缩呢?

原来,西周共和元年之后,是有明确的纪年可查的,属信史时代;西周共和元年之前,各种纪年混乱,尤其商代、夏代之前,不但模糊难考,甚至湮灭而不可考。“夏商周断代工程”的任务,就是要考证出其具体纪年。

共和元年为公元前841年这一条红线不可逾越,又要维护《史记》中的穆王在位五十五年、厉王在位三十七年的记载,“夏商周断代工程”在以西周积年共二百五十七年为准的情况下,只好把西周诸王的在位年数进行下调。

可惜的是,2007年,西周青铜器尧公簋在香港地区展出,该簋上铭文有“公作妻姚簋,遘于王命易(唐)伯侯于晋,唯王廿又八祀”的字样。考古家通过考证,认为这“王命易(唐)伯侯于晋”的“王廿又八祀”指的是成王二十八年。

如果这个考证成立,那么,《夏商周断代工程简表》说的成王在位年数为二十二年就站不住脚了。

因此,姜子牙享年一百一十岁,还是有波动的。

但是,姜子牙初遇周文王,不应该是七十二岁,否则就太过离奇了。

四、穆王驭八骏游西天有史实依据吗?

周穆王是周文王灭商以后西周第五位君王,姓姬名满,世称“穆天子”,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富于传奇色彩的帝王之一。

穆天子的神话传说屡见于《山海经》及六朝志怪小说。

《列子·周穆王》记:周穆王不体恤民情,不亲近臣下,沉迷于远游,命人打造八骏神车,周游海外,曾到西天瑶池作客,得到西王母的款待。当时,西王母在瑶池之上与周穆王欢宴畅饮,亲自弹奏瑶琴,周穆王引吭高歌应和,辞曲哀婉。

《太平御览》卷七四引《抱朴子》则记:“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

如果这些记载只是出现在《山海经》及六朝志怪小说也就算了,奇的是,众多先秦史书居然也提到了这件事。

那么,就不能单纯以神话传说来看待它了。

《国语·周语上》记载:犬戎在西周初年常向周王室进贡方物特产。周穆王时,犬戎进贡不及时,有怠慢周王室之态。周穆王遂领兵进行征伐,“获其五王,遂迁戎于太原”,把部分戎人迁到太原(今甘肃省镇原市一带)。

不久,周穆王又东攻徐戎,在涂山(今安徽省怀远市东南)会合诸侯,巩固了周在东南的统治。并制定墨、劓、膑、宫、大辟五刑,其细则竟达3000条之多。

《左传·昭公十二年》又记,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立志要使天下的道路都印上自己的车辙、马迹。换言之,周穆王不但是个政治家、军事家,还是个雄心勃勃的旅行家。

《史记·秦本纪》说,造父善御,得八骏,穆王使驾而西巡狩。

《史记·赵世家》又进一步说:“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

可见,周穆王西游之事并非无本之木。

不过,《山海经》和六朝志怪小说以及众多先秦史书对这件事只是寥寥数语提及,并没详细记录,让人如入云雾,不得要领。

详细而完整记载周穆王西游之事的,是《穆天子传》。

西晋太康初年(280),汲郡(今河南省汲县)人不准(人名)盗发了战国时魏襄王的古墓(一说为魏安釐王墓),在墓中发现了一批封存了五六百年的竹简,有数十车之多,计十余万言。经过有识之士对其进行系统整理,写定为七十五篇,其中最有名的是《竹书纪年》《穆天子传》。

《穆天子传》是这样记述的:周穆王为房太后所生,父亲是周昭王。昭王南巡时死在途中,穆王继位时已经五十岁,在位五十四年,活了一百零四岁。

穆王年轻时向往修炼成仙的道术,想学黄帝那样乘车马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

周穆王两次率军西征,大败西戎各部落,凿空了前往西域的道路。

经过精心准备,周穆王于公元前964年开始了浩浩荡荡的西游之旅。他以善御者造父为车夫,驾着八匹千里马,带着七队选拔出来的勇士,携带供沿途赏赐用的大量珍宝,沿着湹水向东前进,经盟津渡过黄河。

在黄河边,穆王捕获到一只白狐狸和一只黑貉子,用它祭祀了河神。他的车驶到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弱水边,河里的鱼、龟、鳄鱼就自动自觉地浮起来,为他铺路搭桥,以让车辆通过。

过了黄河,沿太行山西麓向北挺进,到达阴山脚下,转而西行,抵昆仑山,又向西走了几千里,到达了一个风光旖旎的国家,即传说中的昆仑山西王母国。

西王母梳着蓬松的发型,穿着下垂的豹尾式服装,在瑶池盛宴款待穆王。

穆王送上大批中原特产和锦绸美绢。

西王母则回赠西天各种奇珍异宝。

两人饮酒吟诗,共颂友谊。

宴罢,西王母邀请穆王游历了其国中山川名胜。

在山顶大石上,穆王刻了“西王母之国”五个大字,作为纪念。

盘桓了三个多月,该返程了。

西王母设宴送行,还在酒席上深情款款地唱起歌来:“白云悠悠,道路漫长,数不尽的高山大河将我们遥相阻隔,今日一别,音信难通。但你将长生不老,日后我们还会重逢。”

穆王无限哀伤地唱:“我返回神州故土,必使华夏各国都和睦相处,使万民都过上平等富足的生活,那时候,我还会再来看望你。”

然后,穆王继续西进到大旷原,猎到了许多珍禽异兽,调头返程东归,回到洛阳。

穆王此次西巡,共历时五百四十三日,行程三万五千多里,沿途所经邦国,都受热情接待。

穆王登昆仑山时,喝了蜂山石缝中的甘泉,又吃了玉树上的果实,登上了西王母居住的群玉山,得到了腾云飞升的道术,得以延年益寿。

因为《穆天子传》记述的事迹具有如此浪漫、雄奇的色彩,后人多将之归为《山海经》一类的神话小说。

清四库馆臣就认为《穆天子传》“为经典所不载”,将之列入小说类。

不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论及《穆天子传》性质时却又说:“书中所记虽多夸言寡实,然所谓西王母,不过西方一国君。”认为《穆天子传》非《山海经》《淮南子》一类神怪小说可比。

近年来,越来越多严谨的治史者认为《穆天子传》是一部史学著作,著作者为周王室史官。

理由有五:

一、《穆天子传》所记周穆王北渡黄河,经今山西太行山一线,越今河北井陉山,渡滹沱河,出雁门关,进入今内蒙古阴山河套地区,然后渡河西行,经今宁夏、甘肃、青海,入今新疆,到达准噶尔盆地,即“西北大旷原”,停留达三月之久。然后东归,取道东南,经河西走廊,穿今甘肃、宁夏,复至阴山,循来路返回宗周。其所历山川、泽薮、平原、部族、邦国(特别是西域之地),大多不见于别的文献,只能是亲历者才会有这样详细的记录,而且周穆王的整个西征、东巡漫游均有具体时间、地点、起止、宿留的记录。这些只能是随行史官才可以如此清楚明确地进行记载。

二、众多先秦文献中,关于我国古代民族的资料,以《山海经》所载最为丰富。但绝大多都是神话传说,怪异荒诞不足为信。《穆天子传》所载却显得真实可信,客观而详尽描述了西周时期西北各民族居地、习俗、分布与迁徙等情况,并大多能从秦汉以后的史籍中得到印证。

三、周穆王西征、东巡沿途各国风物人情大异于中原,却又历历可考,而且其详细、完整记录的具体日期,在先秦文献中绝无仅有,接近于帝王起居注。所载礼制与历法,皆用周历,以建子之月为岁首,表明《穆天子传》成书在西周,而非已改用夏历的春秋战国之时。

四、全书文字古朴、冷僻,笔法单调、拙直,写人记事平铺直叙,不类《春秋》《左传》《国语》《国策》诸子之文,却与《尚书·周书》中与周穆王直接有关的《君牙》《冏命》《吕刑》三章的文风、词语多有相合之处。书中很多地方保留有古代特殊语法现象,则此书成书就在西周。

五、书中围绕周穆王的活动,记述了一系列与之密切相关的礼仪制度,包括宴飨之礼、祭祀之礼、献赐之礼等,这些都成为后人研究周代礼制的真实材料。

而人们对《穆天子传》的实录产生质疑,主要来自以下两方面:

一、按《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自镐京(今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附近)至西王母之邦,行程共一万余万里。如此一来,西王母之国应在西亚或欧洲,这是难以设想的。但在1992年中日两国关于《穆天子传》的学术研讨会上,学者们指出,中国秦以前的里指的是短里,只有今七十七米长。因此,西王母之国应在今甘肃、新疆一带,它以西宁、兰州为前庭,以新疆为后庭,中心在敦煌、酒泉一带。这一观点与班固在《汉书·西域传》中长安至锡尔河流域的康居有一万余里的记述是一致的。

二、书中所述西王母之邦,明显接近于神话传说之邦;西王母其人接近于神话人物形象。史学家认为,这很可能是《穆天子传》在辗转传抄的过程中出现了增删、讹夺现象。其实,书中所述西王母蓬松的发型、豹尾式的服装,已经在出土的文物中得到印证。有一个在我国西北部出土的舞蹈彩盆,盆内有三组跳舞的场面,每组五人,头上都梳着蓬发,舞衣从背后下垂,像豹尾一样。因此,西王母之邦,其实就是某母系氏族制的部落。从相关史料考证,此部落春秋之后被乌孙人所逐,避入荒寒之青海高原,与其他羌人部落混合而被称为“婼羌”。后遂南下西藏,与唐古拉山之唐羌、牦牛羌等组成一大部落联盟,名曰“唐牦”。因仍行女王、女官制度,《魏书·吐浑传》及《隋书》皆载而名之曰“女国”。此女国女王诸臣,在南北朝末期支持发羌(亦西羌一支)酋长统一西藏高原,建立了吐蕃王国。

还有,20世纪3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安阳发现过高加索人的头骨,在新疆一带区域曾发掘出先秦时期的古文物。1980年,陕西扶风地区出土有西周时期的白人头像。这些发现表明,中西之间的通路早在西周的时候就已经打通了。

综上所述,《穆天子传》绝不是向壁虚构的小说,而是记载周穆王西征、东巡的实录性散文,是一部具有很高史料价值的历史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