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诗文字画 皆为本朝道品第一——元·张雨《句曲外史集》
张雨(1283—1350年),又名天雨,字伯雨,号贞居子,又名句曲外史,海宁人。为南宋状元张九成六世孙。祖父张渊甫有“月泉精舍”藏书楼,是宋末元初文人墨客的雅聚之处,父亲张似之收藏更是名盛一时,张伯雨自幼耳濡目染,又有幸得到启蒙老师前朝遗老仇远的润泽,稍长又随赵孟頫学书,再加上勤奋和天资聪颖,年轻时便出类拔萃,获得士林推重。据刘基为张伯雨所写《墓志铭》载:伯雨“性狷介,常眇视世俗,悒悒思古道,知弗能与人仰俯”。作为南宋贵族的子孙,孤傲狷狂乃是本性,不仕异族忠于大宋,遁迹方外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张伯雨不入元仕,一生游历于名流间,往来于吴越苏浙,置身于尘世之外,因此名震大江南北。曾悬壶京城,入道茅山,65岁于杭州浴鹄湾筑黄篾楼水轩,储古籍字画甚丰,68岁病逝于开元宫,葬杭州南高峰左麓。张伯雨是元朝时期非常杰出的人物,倪云林称“贞居真人诗文字画,皆为本朝道品第一”。倪云林何许人也,如此赞誉,可见张伯雨的惊人之处。
《句曲外史集》是张伯雨的诗集,收入《四库全书》集部五、别集类五本,为六卷本,钱塘藏书家丁丙、秀水藏书家计光炘所藏抄本有补遗一卷为七卷本,名为《句曲外史贞居先生诗集》,现有浙江古籍出版社点校本,名为《张雨集》八卷本,卷八为文集。
句曲外史号的由来,刘基在《句曲外史张伯雨墓志铭》中说:“雨独与翰林学士吴兴赵文敏公善。赵每以陶弘景方雨,谓雨曰:‘昔陶弘景得道华阳,是为华阳外史。今子得道于句曲,其必继陶后也。’乃号雨句曲外史。”可见句曲外史是赵孟頫所取。陶弘景为南朝梁时著名隐士,杰出的医学家、文学家、道家,是南北朝时期相当有影响的人物,对博物学、本草学贡献尤大,因其得道于句容句曲山,即茅山,故赵孟頫把张伯雨与陶弘景相提并论,希望弟子成为陶弘景式的人物。
《四库全书》对张伯雨的评价是:“早年及识赵孟頫,晚年犹及见倪瓒、顾阿瑛、杨维桢,中间如虞集、范梈、袁桷、黄溍诸人,皆以方外之交,深相投契。故耳濡目染,具有典型。虽讬迹黄冠,而谈艺之家位置于文士之列,不复以异教视之,厥有由矣。”黄冠是道士之称。张伯雨寄托黄冠,藐视俗流,以儒者身份入道。宋亡以后,仕宋官宦子孙大多云游四方,寄托黄道,放浪形骸,故在文学、诗词、书画、医药等方面造诣极深。
张伯雨在元朝诗坛享有盛誉,交游极广,正如他自己所说“每嫌新酒少,尚喜故交稠”“一代交游在缙绅”。“缙绅”即官宦的代称。喝酒交友是人生一大快事,与他有诗酒交往的友人,在诗集中常见的有顾瑛、柯九思、李孝光、杨维桢等人。尤其是晚年结识杨维桢,两人便“二老风流老更狂”,成了花间美酒,声色犬马中的常客。与书画家的交往尤为密切,有赵孟頫、黄公望、倪云林、高房山等,与赵孟頫情亦师亦友,与倪云林可谓至交。张伯雨的诗,《四库全书》评价为“豪迈洒脱,体格遒上”,由于其文学的修养加上道士的身份,其诗别开生面,往往具有仙风道骨般的风韵。例如,《凤凰山怀古》中“夕阳枯木山如赭,秋雨荒台草自青”,抒发了山水依旧,草色仍青,但夕阳枯木,秋雨荒台,昔日的辉煌再也回不来的怅然,思古之情油然而生。
题画诗是张伯雨的一大特色。元代画家辈出,集诗人、画家、书家于一体的人物不在少数,《句曲外史集》中题画诗尤多。为友人画题诗,最多的是倪云林、赵孟頫、黄公望,如《题云林春山岚霭图》《赵吴兴秋江待渡图》《题黄子久层岚积翠图》《题大痴山水》《题高房山画》等;题山水的有《赵仲穆秋晓青岚图》《李遵道溪山春晓图》《次韵钱舜举题自写山居图》《题春溪晚渡图》《题张彦辅雪山图》等;题花卉的有《题赵松雪滦菊图》《题王若水梨花山雀》《梅竹双清图》《题顾定之竹》《题文与可竹》《修竹仕女图》等;也有不少是为自作画题诗,如《自题溪山雪意图》《自题浔阳归兴图》《自题清閟阁图》等。
在各类题诗中,常流露出对故国的怀念,沦落异族的无奈,如《题墨梅》有“近日国香零落尽,王孙芳草遍天涯”的悲伤,题《张公甫铁山隐居图》中有“南渡功名有足观……钱镠孙子已黄冠”的无奈。
师友之间的唱酬赠答之作,在《句曲外史集》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其中涉及名人之多,交游范围之广,在海宁历史人物中可以说无出其右,粗略统计,有名有姓者多达上百人。张伯雨性情高洁,极重情谊,与友人真情相待,灵犀相通,尤其是与友人间的纪游诗,描绘的江南风物秀美景色,引人入胜,如《次倪元镇游虎丘》《过太湖》《春日游南山》《吴兴道中》《吴兴舟中》等诗。
张伯雨诗歌中不乏医药之作,《九日采菊》中有“忆昔卖药游京都”;《寄谢张子寿御史京口留饮》中有“卖药南徐两日留”之句,南徐即今之镇江,可见其曾在京都、镇江行医;《怀茅山》有“遥忆田泉洗苍术,更思陶涧采香芹”的采药之乐;《次韵刘伯温御史春游》有“相伴仙人采药归”;《春药》则描述了春天采药的喜悦:“紫甲红芽玉满阑,时分花雨润斑斑。茯苓乍可来归笼,远志从来不出山。”
张伯雨的诗,与其仙风道骨式的人品一样,超凡脱俗,处处流露出庄老式的解脱以及追求精神的自由,如《夕佳楼》一诗:“西山朝气爽,南山夕气佳。朝爽人共忻,夕佳吾所怀。山僧阅世久,结庐深避乖。蕙楼将对峙,菌阁亦双排。”“菌阁”是张伯雨避隐的一处胜迹。张伯雨好友陈旅的《安雅堂集》有一篇《菌阁石记》,记载了张伯雨的钱塘别业:“外史旧有菌阁,在金菌山,吴兴赵文敏公篆榜,极高古。”这应该是黄篾楼以外的另一处山庄。
张伯雨的诗,题材丰富,涉及范围广泛,从修行道观、行旅景色,咏史述怀到春风秋雨风物民情,是元代文人半隐半俗生活的典型写照。其诗风清新闲适、秀丽典雅,一山一水、一人一物都充满清丽逸趣,很少用典也很少有晦涩难懂之句。在朗日清风、山水旖旎的环境之中,一杯清茶,一本《句曲外史集》,待上一整天,一定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从《阳德馆幽居八咏》可知,当时的黄篾楼水轩是西湖边一处风景极佳之地。八咏者,咏当时水轩八景,为得月轩、浴鹄湾、来鹤亭、拜石厅、蓬庐、药井、梓树坡、黄篾楼,现在只剩下浴鹄湾和黄篾楼了,其中黄篾楼诗:“黄篾织文浪,丹梯插珠树。时就北窗眠,遥见西泠渡。何如风篁岭,层层听松处。”写出了当时作者的心境。《答杨廉夫》中有“黄篾楼中惟饮酒,楼下长沟凫雁多”。晚年的张伯雨,读书修道于西子湖畔,蔑视权贵,鄙视世俗,与一批文人潇洒其间。《吾爱吾庐》一诗,写出了隐居黄篾楼的真切感受:“吾爱吾庐聊复尔,眼前白石与苍苔。水从林木阴中过,风自帘栊曲处来。薄有余情归竹素,都无长物受尘埃。先生闭户真成懒,诗债敲门不厌催。”在黄篾楼的几年,张伯雨曾手编诗文集多种,可惜大多毁于历年战火。黄篾楼也因当年乾隆下江南,寻访此楼曾改名皇觅楼。
张伯雨不仅诗写得好,还是元代有名的书法家,其诗文、书画能被倪瓒推为本朝第一,绝非等闲之辈。张伯雨有不少书法作品流传于世,其中《自书书册》现藏上海博物馆,《石渠宝笈》中有著录,在中国书法界地位极高,堪称绝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