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导读
仆人将简关进红屋子里让她自省,简幻想着若舅舅还在世,当下生活应是快乐的。简后面想起了鬼怪之说,不由得感到害怕。突然出现的一道光,让简惊慌失措,拼命摇锁呼救。仆人和里德太太赶来询问原因,她们不相信简的话,依旧将其锁在红屋子里。后来,简因为极度恐惧和精力的耗尽而昏厥过去。
自始至终我都在反抗,我还是头一回这样做,这种情况造成的后果是大大加深了蓓茜和阿博特小姐对我的厌恶。事实是,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好像法国人说的那样,我失常了。我意识到,这一时的反抗已经让我得到了极度的惩罚。于是,我和任何反抗的奴隶一样,下定决心要不管不顾了。
“抓紧她的臂膀,阿博特小姐,她像个疯猫。”
“丢人!丢人!”这位女仆叫道,“简小姐,你居然对小少爷动手,这行为多可怕啊,他是你恩人的儿子,也是你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么就成为我的主人了?难道我是仆人吗?”
“不,你还比不上一个仆人,因为你什么事都不干,还要人养着你。来,你坐下来吧,想一想你有多恶劣。”
这时,她们已经把我带进了里德太太所说的那个房间里,将我推坐在一张板凳上。我一时冲动,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她们立刻用双手摁下我。
“如果你不安静地坐着,我们就把你绑起来。”蓓茜说,“阿博特小姐,借用一下你的袜带,我那副会被她直接扯断的。”
阿博特小姐转身去解她肥胖的腿上的那条必须用到的绑带。这种绑人之前的准备工作,让我想到后续的惩罚性耻辱,激愤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
“别解了,”我叫着,“我不动了。”
为了表明诚意,我用双手紧紧抓住了凳子。
“记着,千万别动。”蓓茜说。她确信我真的已经冷静下来了,便放开了我。她和阿博特小姐抱胳膊站着,脸色阴沉,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我的脸,好像不相信我真的神志清醒了。
“她以前从来不这样。”蓓茜转过头,对那位阿比盖尔说。
“但是她一直有这种想法,”对方回道,“我经常把我对这孩子的想法告诉太太,太太也认可我的想法。这个小东西太狡猾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和她一样大的小姑娘,有她这么善于伪装的。”
蓓茜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对我说:“小姐,你应该很清楚,你享受着里德太太给你的恩惠,她抚养了你。如果当初她拒绝了你,你就要住救济院了。”
面对她们说的这些话,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不是头一回听到这些话了。我人生最初的回忆里就包括这样的暗示。这些谴责我要靠别人养的话在我听来已经成了模糊不清的老腔老调,让人痛苦,但是又无法理解。
“太太出于好心,允许你和里德小姐、少爷一块儿长大,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就因此以为你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他们将来会有很多钱,而你连一分一毫都不会有。你应该降低身段,对他们毕恭毕敬才对。”阿博特小姐附和说。
“我们告诉你这些,都是为你好。”蓓茜继续说,语气并不严肃,“你要尽量学得能干些,讨喜一些,这样也许还能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如果你再随便发脾气,再这么粗鲁莽撞,我确定,太太会将你送走。”
“还有,”阿博特小姐说,“上帝会惩罚她的,会在她闹脾气的时候赐死她。她死了以后,能去哪里呢?走,蓓茜!我们走,别管她了。我们说什么也得不到她的真心。简小姐,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做做祷告吧。如果你不忏悔,没准从烟囱下来个坏东西,带走你。”
她们走了,带上了门,还上了锁。
这个红屋子是空的,很少有人睡在里面,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除非偶尔有一大群人来盖茨黑德府做客,才会把所有房间全部用起来。但是,这间卧室却是府上最宽敞最堂皇的。正中间是—张由粗大红木柱子支撑的床,床上挂着深红锦缎帷幔,像一个帐篷。两扇窗户很大,百叶窗却经常是拉下的状态,还遮了一层厚厚实实的窗帘。地毯是红色的。深红色的桌布盖在床脚边的桌子上。浅褐色的墙上带着点微红。衣柜、梳妆台和椅子都是由黑得发亮的红木做的。床上堆着高高的褥垫和枕头,雪白的马赛布床罩盖在上面,在周围深色调的衬托下显得耀眼而突出。靠近床头摆着的一把大扶手椅同样夺人眼目,它也是白色的,上面铺着坐垫,前面还有一只脚凳,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宝座。
房间很少生火,所以很冷。它远离儿童室和厨房,所以很安静。它很少有人进来,所以庄严肃穆。只有府上的女仆每周六来这里,把一周里落在镜子和家具上的灰尘擦掉。还有里德太太,她自己隔好久才来一次。衣柜里有个隐秘的抽屉,她会来查看里面的东西。那个抽屉里放着各种羊皮纸文契、首饰盒,还有她已故丈夫的微型肖像。而这些,正好为红屋子增加了神秘感,使它虽然富丽堂皇,但又显得凄凉冷清。
里德先生去世已经九年了,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断的气,在这里停灵,殡仪馆的工人从这里抬走了他的棺材。从那天起,这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祭奠气氛,很少有人进入。
蓓茜和尖酸刻薄的阿博特小姐让我坐在一把带软垫的矮凳上不要动,这里靠着大理石壁炉。我前面立着那张高床,右边是漆黑的衣柜,柔和、斑驳的反光让衣柜的镶板不断变幻着光泽。我的左边是遮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一面大镜子安于两扇窗户之间,映照着床和房间又空旷又庄严的景象。我不确定她们是否锁了门,等到我敢动了,便起身去看看。天哪,居然锁上了,锁得比牢房还紧。我返回原地得经过大镜子。我的目光被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探索起镜中映出的深处。在幻象的空间中,一切都比现实看起来更冷漠、更阴沉。里面那个奇怪的小家伙盯着我,有着在阴暗中显得苍白的脸和胳膊,在周遭一片静寂时,只有明亮而又惶恐的眼睛在转动,看起来真像是一个幽灵。我觉得它像一个蓓茜在晚上讲的故事中所描述的半仙半妖的小精灵,从杂草丛生的荒谷中跑出来,出现在夜归人面前。我还是回到我的矮凳上去吧。
那一刻我很迷信,但是并没有到完全被吓倒的程度,我依然热血沸腾,奋起反抗的奴隶的那种心情依然激励着我。在我对阴暗的现实屈服之前,我得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如潮的过往。
约翰·里德蛮横霸道,他的姐妹们高冷傲慢,母亲也令人憎恶,仆人们更是私心偏袒,像一口污井里的黑色沉淀物出现在我烦躁不安的脑海中。为什么我总是受苦,总是遭人白眼,总是受到谴责,总是永远有错呢?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别人的欢心?为什么我努力博得别人的好感却于事无补呢?伊丽莎自私任性,却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乔治娜脾气给惯坏了,心肠歹毒,吹毛求疵,傲慢无礼,却得到了所有人的纵容。她美丽,脸蛋红润,金发卷卷,似乎人见人爱,犯的任何错误都可以得到原谅。而约翰,没有人顶撞他,更不用说惩罚了,虽然他扭断鸽子的脖子,弄死小孔雀,放狗去咬羊,拽掉温室里的葡萄,弄断花房最上等植物的嫩芽。他还喊自己的母亲“老姑娘”,又因自己的皮肤和她相同而怪罪她。他蛮横地无视母亲,经常撕破、弄坏她的丝制衣服,却依然是她的宝贝疙瘩。我不敢犯任何错误,全力以赴做所有的事情,别人却还是从早上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地骂我淘气、讨厌、沉闷、捣鬼有术。
我的头因为挨打、摔倒依然很痛,依然在流血。约翰粗暴地打我,却没有人责怪他乱用武力,而我只是为了避免再受到无理的欺凌而作出反抗,就遭到了众人的责骂。
“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我的理智在呐喊。在痛苦的刺激下,它瞬间长大,变得强壮有力。同样被激起的决心也调动了一些奇怪的权宜之计来摆脱无法忍受的压迫,比方说逃走,或者行不通的话,就不吃不喝,把自己活活饿死。
那是一个凄惨的下午,我的内心被惊恐不安团团包围,我的脑子犹如浆糊一般,我的整颗心都在呼号、反抗!但是这场精神上的挣扎是多么迷茫,多么无知啊!我无法回答内心不断提出的问题——为什么我要遭这份罪?如今,事隔多年,我才明白了个中缘由。
我和这盖茨黑德府的一切格格不入。在那里,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可比性,我和里德太太、她的孩子,或者她中意的仆人们都不能融洽相处。他们不爱我,事实上我也同样不爱他们。他们不必对一个与他们合不来的人那么热情,这个人是一个另类,在脾气、能力或者爱好上都和他们大相径庭;是一个无用的人,不能投人所好,也不能给他们增加欢乐;是一个害人精,对自己的待遇心存不满,蔑视他们的判断力。我知道,尽管我寄人篱下,孤苦无依,但如果我是一个善解人意、乖巧伶俐、漂亮无忧的孩子,里德太太也会包容我,她的孩子们也会友好地对待我,仆人们也不会动不动就让我在儿童室里做替罪羊了。
红屋子里白日将尽。四时过后,阴沉的下午正转向阴郁的黄昏。我听见雨点仍在不停地击打楼梯上的窗户,大风在房子后面的树林中呼啸,我渐渐感觉自己和石头一样冰冷,我的勇气也在消沉。我一贯的那种自卑、自我怀疑、无可奈何的沮丧情绪,熄灭了愤怒的余烬,所有人都说我无可救药,也许我确实是这样。我一直在想怎么让自己饿死,那当然是一种罪,我配死吗?或者盖茨黑德教堂圣坛底下的墓穴是个诱人的地方吗?有人告诉我里德先生就葬在那里。这一念头让我又想起了他,我越想越害怕。我不记得他了,但是我知道他是我的亲舅舅——我母亲的兄长——在我父母双亡,我尚在襁褓之中时他收养了我,而且在他弥留之际,让里德太太允诺把我当作她的亲生女儿抚养长大。里德太太也许认为自己遵守了诺言,而我也认为她在她的本性范围内确实遵守了当初的诺言。可是我毕竟不是她家的人,在她丈夫死后,我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她又怎么会真心喜欢我呢?被一个勉强许过的诺言束缚着,不得不去做一个自己喜欢不来而且又陌生的孩子的母亲,看着家人受到一个合不来的外人的妨碍,这对于她来说,准是一件最厌恶的事情。
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不怀疑——也从未怀疑——如果里德先生还活着,他一定会善待我。现在,我坐着,看着白色的床和昏暗的墙,偶尔经不住诱惑,看着微微发光的镜子,开始回忆起我听到的关于死者的故事——因为人们违背了他们临终的愿望,他们在坟墓里不得安宁,于是重返人间,惩罚不遵守诺言的人,为受压迫者复仇。我认为,里德先生的灵魂会因为外甥女受到冤屈而困扰,因此离开安息处,或者是去往教堂的墓穴,或者是去死人的未知世界,又或者他会出现在这间房里,站在我的面前。我擦干眼泪,忍住不哭,担心任何强烈的悲痛会招致彼岸的声音来安慰我,又或是在黑暗中引来一张光环围绕的脸,怜悯地俯视着我。这个想法听起来会给人安慰,但是一旦出现定会非常可怕。我极力阻止这种想法,努力镇定下来。我甩开眼前的头发,抬起了头,尝试大胆环顾昏暗的房间。这时,一道光照在墙上。我问自己,这是不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的一丝月光呢?不,不是!月光是静止的,这光却在流动。我定睛看时,这道光照在了天花板上,在我头顶上抖动起来。如果是现在,我会自然地猜想到这道光很可能是有人走过草地时打的灯笼照进来的光。但那时,我满脑子想着恐怖的事,神经非常脆弱,自然而然地以为那道迅速滑动的光是从阴间而来的鬼魂的征兆。我的心怦怦直跳,头皮发麻,耳朵里充斥着一种声音,我以为那是翅膀拍打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我。我几乎窒息,再也忍受不住了。我冲向屋门,拼命晃动着锁。外面走廊上传来飞奔而来的脚步声,钥匙一转,蓓茜和阿博特进来了。
“简小姐,你生病了吗?”蓓茜问。
“声音真大,差点都把我震聋了!”阿博特喊道。
“放我出去,让我去儿童室!”我喊道。
“做什么?你受伤了吗?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吗?”蓓茜又问。
“哎呀!我看到了一道光,感觉是鬼要来了。”我抓住蓓茜的手,她没有缩回去。
“她是故意喊的,”阿博特有点厌烦地断言,“喊得那么响!如果真痛得厉害倒可以原谅,但是她只是想把我们骗到这儿,我知道她在耍阴谋诡计。”
“怎么回事?”另一个声音严厉地问。随后,里德太太沿着走廊走了过来,她的帽子被风吹开着,睡袍沙沙响。“阿博特、蓓茜,我不是吩咐过你们吗?让她一直待在红屋子里,到时间我会亲自来看她。”
“简小姐叫得太响了,夫人。”蓓茜分辩道。
“随她去。”这是她唯一的回答,“快松开蓓茜的手,孩子,用这种方法,你是出不了这个屋子的。我最恨弄虚作假的人,尤其是小孩子。我有责任告诉你,耍小聪明是不管用的。作为惩罚,你必须在这里再待上一个小时。只有你彻底顺从变乖,我才会放你出去。”
“舅妈,我错了,原谅我吧!我受不了了,换个方法惩罚我吧!我会死的,如果……”
“安静!这么大吵大闹,真讨厌。”毫无疑问,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她眼里,我是一个品行无端、心灵扭曲、表里不一的孩子,一个善于逢场作戏的天才小演员。
我撕心裂肺的哭号没有赢来里德太太的一丝怜悯,反而惹得她极度不耐烦。蓓茜和阿博特一退出房间,她就猛地把我往后一推,锁上了门,不再跟我多说一句话。我听见她大步离开了。不久,我想自己大概是昏了过去,以一种不省人事的方式结束了这场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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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简与里德太太的关系是( )
A.简是里德太太的女儿。
B.简是里德太太家的仆人。
C.简是里德太太的继女。
D.简是里德太太丈夫的外甥女。
2.简害怕里德先生的鬼魂的原因是( )
A.简不听里德太太的话,担心被里德先生报复。
B.简担心里德先生会同里德太太一样待自己不好。
C.简年幼且迷信,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容易感到恐惧。
D.简担心鬼魂的出现破坏她对科学的信仰和理想的追寻。
3.文中反复提到“反抗的奴隶”,作者这样写的目的是( )(多选)
A.体现出简在阅读后思想发生的巨大改变。
B.呼应前文简联想起古罗马暴君的相关情节。
C.解释了过去从未反抗的简如今为何一直在反抗。
D.暗示蓓茜、阿博特等人应同简一样反抗里德太太。
4.当简被囚禁于红屋子里的时候,“红屋子里白日将尽。四时过后,阴沉的下午正转向阴郁的黄昏。我听见雨点仍在不停地击打楼梯上的窗户,大风在房子后面的树林中呼啸,我渐渐感觉自己和石头一样冰冷,我的勇气也在消沉。”这段环境描写的好处是( )(多选)
A.渲染当时凄苦、阴森的气氛。
B.烘托简渐渐消沉的内心。
C.对比突出简勇敢执着的形象。
D.为后文简误以为有鬼受惊作铺垫。
5.下列名著中的人物与主人公简一样,有受人欺辱经历的是( )
A.《傲慢与偏见》伊丽莎白。
B.《德伯家的苔丝》苔丝。
C.《格林童话》灰姑娘。
D.《罗密欧与朱丽叶》朱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