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跟张嫣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有段时间,在本地的文化副刊《江南周末》上,经常看到署名张嫣的文章,往往是写本地的古镇,文字也如小桥流水般的幽静、优美。不由得细细读了几篇,想,大概是个外地的作家吧,能把嘉兴的古镇写得如此得丝丝入扣,不容易。后来一问,才知是的的刮刮的本地人,跟我还是海宁老乡。
于是,一次作协的江浙沪古镇采风,就邀请了她。我开玩笑说:“你写得那么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呢?”——这听着有点像表扬与自我表扬。张嫣倒也实在,说:“以前只是喜欢读书,没怎么写,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写作的。”我顺口调侃一句:“这就叫出道即巅峰啊!”
说实话,这种不慌不忙的写作心态,我是颇为欣赏的,甚至还有点羡慕。写作,不再是一种工作或者一件活计,而是——说得“酸”一点吧——内心自然的延伸。就像苏轼说的“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写作成了自悦的一种方式,这是很惬意的事吧。这好比一个美食家,吃多了珍馐美馔,对色香味也有了一套自己的见解,忽一日技痒起来,何不自己也来做回厨师呢?这样做出来的菜肴,自然不会差——眼光在那放着呢。
所以,读张嫣的散文,我总觉得她写的时候是漫不经心的。想到就写,兴尽则罢,似乎不讲究谋篇布局,也不刻意表达某种观点或是情感,就这么懒散地一路走,一路看,有了点感受,就记下来,真是“散”文。说句笑话,她的散文要是作为中学课文,老师怕是不愿意教的,这个中心思想,这个段落大意,这个艺术手法,好像、好像都没有嘛。问题是,没有归没有,好看还那么好看,偶尔还有几句击中人心,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
这本书读下来,时不时惊叹于张嫣观察之细致,心思之细腻,她总能在一些熟视无睹之处,看出不寻常来,新塍的一棵古树,会让她感觉:“时间似是静止的,有梵音和鸟鸣落入耳际,而打动我的却是那片从高处轻旋跌至大地的落叶,一瞬间的飘零尤显孤寂。”还有一些看似不经意间发出的感叹,往往也让人心里一动,甚至,一悸。说实话,这书里写的小镇,我全都去过,有的还去过好几次,但除了“江南小镇都是差不多的”这个顽固的印象,其他都很模糊,就像吴冠中的画杂乱地铺了一地。这次把这本《江乡最好是分湖》读了一遍,倒似又来了一次“深度游”,石桥、街巷、弄堂、小吃……渐渐清晰起来,还不由得浮起了几行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原来每一个小镇都有着自己的个性啊,就像江南女子,看着都相仿佛,其实各有各的精彩。张嫣以她的敏感,把小镇的眉目描摹了出来,鲜活而生动。既长知识,亦富情趣,更可见其襟怀。看来,她的写作也不是漫不经心的,每篇文章都好好花了一番心思,就像是小河里游弋的鸭子,看起来悠闲自在,水下的脚丫却在急切地划动着。
现下写古镇似是成了一种流行,走走,看看,回来翻几页方志,网络上扒一点镇上名人的轶事,拼起来就是一篇千字文,可以面不改色地称之为“文化散文”。但读下来,总有一股“电脑味”——让ChatGPT来写或许还会更好些。张嫣的小镇却总让人亲切,仿佛她就坐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娓娓道来,间或发几句慨叹。她的小镇里总有一个“我”在,这个“我”,漫步在小镇上,手里或许还拈着一块绿豆糕或者臭豆腐,不住地停下来对着一条弄堂或者一座老宅发点痴呆。读着读着,便有点恍惚,古和今,人与景,和谐地合成了一幅水彩画。如她自己所说的:“不同时代的人,在这相同的地点,状似平行线般无意地擦肩而过,却在某一个支点,忽然靠近。”我们游古镇,找的不就是这种“置身于陌生岁月里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张嫣的第一本书,虽然我很赞赏她这种“玩票”式的写作,但还是期待她能不断地写下去,美文如同美景,总是越多越好,总是常见常新。
杨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