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樱花草(10)
董月娥的婆婆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南锦衣记到心里的人。
原因很简单,她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母亲最好的样子。
两年前,她追随着一只妖物的踪迹来到安平县。
入城那天刚好是除夕夜。
那年并不太冷,算是个暖冬,街头凡是住了人的地方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红灯笼。大人们在家中守岁,孩子们在街上嬉戏,炮竹声此起彼伏,将整个安平县渲染地热热闹闹。
只是那份热闹与南锦衣无关。
她撑着赤红伞站在屋顶上,试图用追踪符找到妖物的踪迹,可妖物狡猾,竟化身小童,借由鞭炮声的掩映逃得无影无踪。
找不到妖物的下落,又不喜欢那些热闹的场景,随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啃饼。
刚啃一口,门开了。她下意识起身,看到一个婆婆提着灯笼出来。
婆婆没想到自家门前有人,提起灯笼对着南锦衣的脸看了半响,这才开口道:“吓着你了吧?老婆子眼神儿不好,以为是那些上门讨债的。”
南锦衣没有说话,捏着自己的饼啃了口。
婆婆见状一脸心疼,将灯笼挂到门上后,就拽着南锦衣进了院子。
“你是谁家孩子?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在外头?你爹娘呢?他们不管你吗?”
在遇到婆婆之前,南锦衣从未被人这么询问过。师傅只会怒斥她,妖物只会挑衅她,唯有眼前的这个婆婆是在心疼她,可怜她。
婆婆的询问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将冻成硬疙瘩的饼塞进嘴里,却被婆婆一把夺了过去。
“这么硬的饼,你要怎么吃下去?”婆婆将饼丢到一边:“都是我老糊涂,你个小姑娘,但凡有个容身之处,也不会坐在我家门前。”
婆婆说着就把南锦衣往屋里带:“我这里虽没什么大鱼大肉,可饭菜都是热乎的。我老婆一个人孤单,小姑娘你就行行好,陪我老婆子吃顿团圆饭。
屋内,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
菜是素菜,汤是素汤,可婆婆将那些简单的餐食做得十分美味。南锦衣也是从那天起喜欢上做饭的,她认为做饭跟看病一样,只有把最简单的食材做到最极致的美味,才能说明这个人厉害。
十六岁的年纪,骨子里还是喜欢攀比的。
她那会儿还不像现在这样讨厌师傅,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如何变得比师傅更厉害。捉妖比不过师傅,看病比不过师傅,那就在做饭上超过他。师傅厨艺极差,对他来说,所谓的烹饪,就是把生的东西放在水里煮熟了。
南锦衣没有跟婆婆客气,师傅也从未教过她要客气,在当时的她看来,既然婆婆把她的饼丢了,既然婆婆请她吃饭,那她就听婆婆的话好好吃饭。
从头到尾,婆婆都没怎么动筷子,偶尔几次,还是给她夹菜。
她有些好奇,问婆婆家中可是一个人,婆婆轻轻摇头,说她还有个儿子。
婆婆的儿子就是董月娥的夫君。
两年前,他还是个武艺超群,身体健壮的小伙子。镖局掌柜喜欢他,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董月娥嫁给了他。这门亲事,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看都是婆婆家高攀了。
虽说是个独生子,可自打成亲后,这儿子就再没回过家。除了镖局的事情外,他还要管董月娥的事情,管岳丈的事情,就连除夕夜,也只是带着儿媳妇回家转了一圈儿就走了。
问起原因,竟是因为家中寒酸,儿媳妇吃不惯她做的这些素菜。
婆婆虽有些心寒,却也明白一辈人不管一辈人的事。她知道儿子已经成家,知道儿子要顾及儿媳妇的想法,只要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她一个人受点儿冷清不算什么。
当南锦衣问起讨债的事情时,婆婆显得有些难为情,说是儿子娶亲时欠下的。
本以为等儿子成亲后,通过他们母子二人的努力,能尽快将那些钱给还了,可儿媳妇说话了,说成亲后,这丈夫赚的钱都是给妻子的,至于娶亲时欠下的那些债,让她自个儿想办法。
婆婆不忍儿子为难,就把这些话忍了下来。
当南锦衣斥责婆婆的儿子不孝时,婆婆连忙为他辩解,说借钱的事情他毫不知情。若让他知道,是他的老岳丈来家里催要彩礼,是他的新婚妻子逼着让她借钱还债,儿子的这门亲事就算是完了。当娘的,谁不愿意看着儿子娶妻生子,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安安稳稳。他们家条件不好,换了别的人家日子更难。
婆婆说着将自己的包裹取了出来,包裹里放着新旧不一的铜板,她说她已经快攒够了。等过完年寻个活儿干,最多半年,就能把欠下的那些钱给清了。
虽不知婆婆欠了多少钱,可南锦衣数过她包裹里的铜钱,单是那些,怕是不够打发要债的。事不关己,她不便询问太多,只能将那些情绪压在心底。
那晚,她是在婆婆家住的。
她睡相不好,一晚上蹬了好几次被子,每一次,都是婆婆蹑手蹑脚帮她盖上的。
黎明将近时她做了噩梦,梦见师傅再一次把她丢进蛇窟里。与幼年时不同,他用符纸封住了她的全身经脉,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些蛇撕咬。
她吓出一身冷汗,却在将醒时听见了婆婆的声音。她在唱一首童谣,哄小孩儿入睡的那种。起初,南锦衣觉好笑,想要睁开眼睛阻止婆婆。可听着听着,她心中因为噩梦而产生的恐惧消了,她就那样安然的,放心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看见婆婆在她的床前忙活。
床头柜上插着新剪的桃树枝,枕头下面放着她从屠户家里买来的剪刀。不仅如此,她还将小桃核雕刻成了各种样子,用红线串了绑在她的手上。她说这些东西都是辟邪的,可保南锦衣一夜安枕,平平安安。
抚摸着手上的小桃核,南锦衣很想告诉婆婆真相,她惧怕的从来都不是妖魔鬼祟,而是她的师傅。桃树枝,剪刀,还有小桃核对她的师傅而言,一点儿用没有。可看着婆婆期许的眼神,她只能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听着婆婆的话,将她新刻的小桃木剑挂在了脖子上。
那个小桃木剑真的很丑,严格来说,它只是有个剑的形状,可它却是被婆婆用菜刀,用剪刀一点点打磨出来的。那样的在乎和心意,在南锦衣过往的十六年里从未遇见过。
因为婆婆,南锦衣一直被冰冻着的心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