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苏君画像记
从“安史之乱”到大宋王朝立国,这其间中华上国遭遇两百年兵劫涂炭,国家分崩离析,百姓如同猪狗,天下人口锐减,四疆边患丛生,中原文明空前衰落,虽然宋太祖雄才伟略夷平四海,重新建立起强大的中央集权王朝,可历经残唐五代两百年积贫积弱,疆土损失过半,边境险要尽失,西北强敌虎视,大辽劲敌犯边,中原颓势已成,要想挽回局面必须长时间修养生息。所以太祖、太宗、真宗三代天子一向善待文臣,恩赏百姓,与民休息,经过百年苦心经营,大宋终于从空前贫困衰败一跃而为空前繁荣富足。善待文臣,轻徭薄赋,厚赏慎罚,与民休息,这是大宋王朝立国的国策。大宋立国一百年,国策始终未曾改变,直到天禧二年一场科举,被一个读书人改变了,考卷上竟出现了这八个字!“赏疑从与,罚疑从去”好像一个亮堂堂的“口号”,把大宋百年国策说得清晰明白,扎扎实实!
天禧二年这场科举,真宗专点晏殊为主考官,究其原因是真宗皇帝专以“贤臣政治”为治国法宝,近十年来,由于文章气节改变,虚浮风气漫延,入仕为官的学子多是无才无德之辈,朝廷官员中贤臣已老,新人又无才能,竟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现象,所以特命集贤殿大学士晏殊为国选贤。
转眼已经到了大考之期,贡院的中门大开,雅乐声中,各地来京应试的举子鱼贯而入,先到大成至圣先师像前行礼,又在正堂石阶下陈设香案,考生们列队上前拜见考官,晏殊、寇准、王钦若、李沆、陈彭年、宋白等六位考官也在堂前微笑着向考生还礼,既而考生依所持号牌进入号房,房中一条案,一短榻,案上除文房四宝外另备热茶一壶,粗杯一只,短榻上有简单的铺盖供考生休息,条案前悬灯一盏,监考官员顺着甬道往来查看,考生们凝视屏息认真答卷,整个贡院鸦雀无声。
如此一连三日,考生们各自完成了考题,共计诗一首,赋一首,论一篇,策五道,纷纷起身交卷,执事官把考卷仔细弥封,不见考生姓名,只留一个排号,然后捧着考卷送进内堂,五位副主考各依所分管的场屋接了卷子,开始阅卷。
一个多时辰后,先是分管有声场屋的宋白取中一卷,捧到中堂给晏殊看,接着陈彭年也选中一张考卷递了进来。晏殊拿起卷子还没看,李沆一溜小跑地进来,把一张考卷摆在晏殊面前,嘴里连说:“奇文,奇文!”
想到此,晏殊把这份考卷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边。待阅卷已毕,排名次时六位考官就把将这篇奇文列为第一名。
直到放榜那天,苏州吴县学子范仲淹范希文高居榜首。身为枢密副使兼翰林院学士晏殊前来祝贺。晏殊对范仲淹很是欣赏,多少学子皓首穷经数十年也不能高中,反观范仲淹文章奇伟,文章亦属惊世骇俗,更是奇中之奇。进士高中,科举大考非同小可,启程前,考中的学子们还要接受殿试,最终名次由皇帝钦点,所以红榜上的名次说要紧也要紧,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晏殊和范仲淹本来素昧平生,范仲淹文章奇伟,高居榜首。故而晏殊向宋真宗举荐了范仲淹。圣上惜才今上授其为礼部员外郎、枢密直学士,他却而不受。散朝后,晏殊再往枢密院中与诸臣商议修养生息,恩赏百姓,善待文仕,与民休息等国策内容。议事毕,众人出宫,他还留在院内,冥思苦索应对之策。
忽有后省内侍至枢密院,带来一批笔墨宝玩之物,皆御库珍品,说是官家特意赏赐给晏殊的。适逢苏洵苏小子在院内值班,晏殊拜谢内侍后命苏洵接过御赐物,然后又闷闷坐下,锁眉沉思。
苏洵已大致了解此事经过,从侍奉诸枢密大臣时听来的只言片语和誊写的部分文书中,故明白晏殊所忧何事。此时看手中珍品,心念一动,遂把其中御赐之墨选出,搁在最醒目的地方,才端过去置于晏殊身边案几上。
近年宫中例赏诸臣之墨,乃歙州李墨。歙州李氏是制墨世家,其墨坚如玉,纹如犀,丰肌腻理,光泽如漆,故天下闻名,被列为贡品。赏赐大臣的李墨皆置于紫檀匣中,匣上雕工精美,有御库纹章。但如今赐给富弼的却非李墨,而是置于豹皮囊中的西洛王迪墨。物品搁置,略有些动静,晏殊侧首看,亦觉出此异处,便拈起一块王迪墨细看。
晏殊道:“世人多爱李墨,若因匣舍之,岂非与买椟还珠是一个道理?李墨还是贡品,但因今年紫檀断货,无以为匣,李氏请易以桂匣,官家不许,说例赏大臣的李墨皆以紫檀盛之,若易以桂匣,恐群臣有恩遇衰减之疑虑,故索性不取。西洛王迪墨只用远烟鹿胶,有龙麝气,也是难得的好墨,且以千金豹囊盛之,颇有野趣,官家遂命今年御赏换王迪墨。”
苏洵听后连连点头,很是赞同。于是应道:“恕明允斗胆,请问学士,柴珣东瑶墨是你最爱的墨么?”
“正是,正是。”晏殊继续说,“李墨虽好,但并非无可取代,也有人更爱西洛王迪墨、柴珣东瑶墨、宣州盛氏墨,或东山陈氏墨。玩物喜好,因人而易,但有御赏御赐一说,世人便喜求李墨,那紫檀的匣子,更被人格外看重,略一亮出,人便知是御赐物,若赐李墨不予紫檀匣,势必有人无端猜疑,倒不如另易别家名墨了。”
苏洵听后连连点头,很是赞同。“不错,不错,朝中同僚虽喜求李墨,但多有不用者,倒是那紫檀的盒子,没有人不喜欢的。”
直到范仲淹高中榜首,科举考试放榜那天,南北学子曾不由得凑近前观其面目,可苏洵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此时的苏轼还未出世,因为苏洵时年十九岁,到现在还孑然一身,尚未娶妻。直到多年后,范仲淹被后世誉为北宋第一完人。世称范文正公,十里长街,万民垂泪。配享太庙,这是文臣的最高荣誉。此刻他心动了,瞬间秒化小迷弟。范仲淹不仅是苏洵的偶像,还是这位文坛俊杰苏明允次子苏轼的偶像。
原来不知不觉间,因缘际会,慧根虽具,苏洵也如此幻想过远大前程,身居太平盛世,官运亨通,父慈子幼,夫妻恩爱,无灾无恙,福禄俱足,夫复何求。
俯首无言,枯骨一般的莘莘学子,恍惚觉得这将朽未朽的枯骨就是自己,好比沙丘中的蝼蚁,寒冰下的游鱼,不见光明,亦无出路。
幸亏苏洵这货有个欣赏他的好岳丈,不然这辈子就玩完了。躺平混吃等死,做个地主家的浪荡公子,歌入梦乡,拿米换稻,未遂平生志。程家本是北方士族,唐末中原战乱程家避祸入蜀,沿岷江而下来到青龙山定居,成为当地的大户人家。苏洵的岳父程文应,科举进士及第后一度官至大理寺丞,相当于北宋司法机关的行政长官。程文应的好友、眉山苏氏的苏序,苏序也曾一度官至大理寺评事,听闻有人匿名举报协助刘后迫害太子生母李妃的奸人郭槐,毕竟这郭槐不是旁人,是刘后的亲信。苏序初生牛犊不怕虎,秉着除奸诛佞的正气凛然为李妃打抱不平,对抗强权。又怕开封府府尹包拯在关键时刻刻意为之帮助郭槐,原因就是郭槐是包拯的救命恩人,两人年少结缘。最后苏序凭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亲拉下马”的莽劲儿,不为权势折腰的信念得到八贤王赵德芳的赏识。奸党最终被开封府府尹包拯查获送往大理寺审判伏法,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苏序起到关键作用。苏氏也算是眉州城的大家族。苏序年少有为,不怕权贵,很快得到八贤王赵德芳的赏识,又经八贤王举荐担任过大理寺卿,由于这层关系终于引得大理寺丞程文应上奏集贤殿大学士晏殊举荐苏序幼子苏洵。哪知举荐信递上去后杳无音讯。于是程文应劝苏洵直入汴梁拜见朝廷重臣,让这些高官大僚看一看苏洵的惊世文章,让天下知道眉州有这么一号贤才。以苏洵的才华,若得重臣举荐,自然跃过龙门。于是苏序变卖产业凑了一笔盘缠让儿子苏洵孤身进京直奔汴梁而来。
提起眉山苏门三学士,此时苏洵还不是一位文坛俊杰。苏氏族谱中苏序是苏杲九个儿子中幸存者。字仲先,排行第七,人称苏七君。娶妻史氏,生子三人,分别为长子苏澹、次子苏涣、幼子苏洵。
苏洵,字明允,蜀中眉山人,为人性情刚烈,脾气执拗,坦率性真,年轻时不学文不习武,成天只知斗鸡走狗游荡生事,浮浪破落子弟......自小偷鸡摸狗,嬉戏顽耍,颇能诗书词赋。他具有相当的文字功底。阴差阳错的认识了集贤殿大学生兼枢密使的晏殊,晏殊是文坛巨擎,辨识文章的功夫极精深,故人举荐晏殊也不好推脱,于是把苏洵留在身边当个小小书童。
别人都当他是个下流坯子,瞧不上苏洵,却有一位做过大理寺丞的致仕官员程文应慧眼独具,觉得苏洵有与众不同之处,不仅向晏殊推荐了愚顽之徒,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这个浪荡子。而苏洵成家之后依然不务正业,日子越过越穷,程氏夫人却和父亲一样,始终认定丈夫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物,一句也不责备他,眼看日子艰难,这位千金小姐就放下身段做些纱线生意贴补家用。见夫人如此贤惠苏洵心里不安,回思往事,忽然彻悟!
就在二十五岁这年与早前的酒肉朋友断了来往,回到家里闭门读书,对夫人许诺定要考个官儿来做。哪知苦读两年进京赴试,竟然名落孙山。
若是旁人,二十五岁才知道用功已经有些迟了,科考落第更是颓丧。可苏洵真是与众不同,受挫之后反而振作起来,把从前的文稿诗词一把火烧尽,从此闭门不出,专心苦读,苏洵却忽然脱颖而出!再做文章,下笔雄壮俊伟如江河奔涌、星辰耀然,看过苏洵文章的人无不宾服。不几年功夫,半个大宋朝都知道。蜀中出了一位文章锦绣的“苏老泉”。自二十五岁恍然大悟,到二十七岁闭门苦读,三十多岁出关结交文友,一夜间名动川中,苏洵用自己的文章告诉天下人,岳父、贤妻没有错看他这个人才。可苏洵那刚烈古怪的脾气却丝毫未改,认为以自己的才华实在没必要和学子们一样去考什么科举,于是离蜀进京,想直接得一个官职。可是做官哪有这么简单?钻营几年没有结果。最后苏洵被老朋友劝着哄着好歹又参加了一次“茂材异等试”,这并不是正式科举,而是朝廷专为山野遗贤准备的特殊考试,本以为自己的才华必然一试即中,哪知又一次名落孙山。
科举,一半靠才华,一半靠运气。正应了那句话,李广难封。苏洵的才华横溢早就够了,可运气差着一筹,这次又未考中,气急败坏,从此不再应考,而是游历四方,结交朋友,增长阅历,名气越来越大。
“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同僚们看在眼里,都把你当成任性的糊涂人,以后你说话办事还有信用吗?快三十岁的人了,官也做了好几年,怎么不知道轻重?我看陈太守治你治得太轻,要是我,干脆罚你八百斤铜!赏你五十杀威棒,看你长不长记性。”
苏洵心里正委屈,又被夫人数落了几句,一气之下甩脸就走。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宋太宗等很多皇帝都曾请相师到宫中答疑解惑,真宗皇帝也不例外,上行下效。民间算命的江湖术士更是数不胜数。一位叫做赖文俊的相师名扬各地非常有名。赖相师给苏学士相过面,说现在苏学士倒了霉,时运全坏,什么坏事都让他给赶上了。事事不顺,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房里发呆,说不出的别扭。赖相师给苏洵的命运谶语做了批示:终生不仕,却能名震朝野。虽然在科举考试中屡遭失败,但最终会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两儿子乃人中之龙凤,最终“三苏”会成为“唐宋八大家”取得史学上的成就。官家一生共有六个子女。子女多寡,福祸相依,却能五苏同堂。这里的五苏指的是苏序、苏涣、苏洵、苏轼、苏辙。苏洵一生共育有六个子女,老大是一个女孩,可惜在出生后不久就会夭折。老二也是一个女孩,三四岁时也会早逝。老三是一个男孩,取名为苏景先,可惜在三四岁时因病夭折。老四是一个女孩,取名为苏歆潼,乳名车厘子,苏小妹在十八岁时不幸遭受丈夫家庭的虐待而离世。老五可谓是官家的好种子,乃天上文曲星转世,此子定非凡品。官家还会育有幼子,排行老六,此子更了不得,乃天上的禄存星转世,一生福禄寿喜,位极人臣,富贵双全。于是苏洵就看着眼前的马车已然想好了两个儿子的名字,一个是车把式手,一个是车轱辘印。轼是用作扶手的扶木外饰,经常露在车的外面,放荡不羁,锋芒毕露,王孙贵族可以扶之远瞻,所以,字子瞻。而辙是车轮碾过的轨迹,车行莫不由辙,是车外之物,善处乎福祸之间,是谓辙。故而,字子由。
苏洵拜别赖相师,忽然想了个主意,驾着马车硬着头皮去和知府商量,说今年天旱少雨,百姓日子难过。去年峨眉山求雨颇有应验,今年想再到峨眉山求雨。陈知府好歹答应了。苏学士上次求雨是一片诚心,这回又上峨眉山,心意是否还是如此真诚,苏洵暗中想得是:雨能否求到且不管,好歹躲半个月清静,借山中灵气洗洗身上的晦气。
在峨眉山,当年也和现在一样,旅客可以乘一小舟自玻璃江逆流而上直到眉山。玻璃江因其水色而得名,因为在冬季,水色晶莹深蓝;夏季之时,急流自山峦间奔流而至,水色深黄。玻璃江为岷江一支流,因眉山位于乐山与成都两地之间,凡欲赴成都之旅客,必须经过眉山。若坐帆船上行,可以看见蟆颐山临江而立。山势低而圆,与江苏之山形状相似。此处即是眉山。幸亏战国时代李冰的治水天才,当地才有完整的水利灌溉沟渠,千余年来,在良好维护之下,始终功能完好,使川西地区千年来沃野千里,永无水患。蟆颐山的小山丘下,稻田、果园、菜圃,构成广漠的一带平原,竹林与矮小的棕树则点缀处。自南方进入眉山镇,沿着整洁的石板路走,便可到达城镇的中心。
要进峨眉山先到眉山县。当地百姓还记得这位“苏贤良”,见他又来了,都觉得这次必能得雨,一传十十传百,一天功夫就聚了两三百人,都要追随苏氏贤良进山。苏贤良既好面子又好热闹,也不推辞,就带着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登上峨眉山,照例设坛做法献上青词,等了好久,瓦蓝的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看不见。苏洵不甘心,又在山上道观里住了三天,结果天天都是响晴白日,半个雨星儿也没求下来。
这样的心,求不到雨!
运气这东西真有意思,说个顺遂,一顺百顺;说个不顺,处处是坎儿。现在苏洵运气欠佳,连天池里的龙王都不拿他当回事了。雨求不到,只好灰溜溜地下山。刚走到半山腰,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人立脚不稳,那些跟随来求雨的百姓都慌了神,认为是山神发怒,得赶紧找地方避风。苏洵被龙王坑了一回,心里正不痛快,听说山神也来找他的麻烦,气得指着山峰大吼:“我的命由上天掌握,小小山神能奈我何!你弄些风来唬我,老子才不怕你,有本事把风吹得更猛烈些吧!”不听众人劝说只管走自己的路,连滚带爬走下山来,好歹也没出事,气呼呼地回到眉山县衙,刚进二堂,一个穿黑袍的大汉迎上来笑道:“苏贤良这时候才回来,让我好等!”定睛一看,正是曾经和自己在皇宫做皇城司的老朋友张方平。
那年苏洵十八岁,自己设法混进了皇宫应聘了皇城司。本来打算做掌宫城内侍,怎奈实力有限。为了能够接近那些集贤殿大学士官家们投桃报李广结门路,所以这于他,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与其他二三十名同时入宫的孩子一起接受宫廷礼仪规章的教育,涉及到重要之处,负责教导的内侍殿头会请两省内侍诸司勾当官来为他们具体讲解。皇城诸门一待天黑必须关闭,日出之前绝不可擅开。”说这话的人是勾当内东门张大椿。出入内宫多要经由内东门,勾当内东门掌宫禁人、物出入,对执掌宫禁的宿卫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官职。苏洵那时才刚满二十岁,以此年龄出任此职的人不多,而他神情淡泊,略无矜色,说话的语气亦很温和。苏洵另留意到,那天前来崇政殿授课讲学的内臣中,他穿的衣服颜色最为暗旧,像是穿了多年的,然而却洗得很干净。
“若确有要事,必须夜开宫门者,皆应有墨敕鱼符。”张大椿继续解释其下程序:“受敕人要先写下时间、详细事由、需要开启的宫门名称及出入的人数、身份,送至中书门下。自监门大将军以下,守门的相关人等阅后要诣阁覆奏,得官家御批,才可请掌管宫门钥匙的内臣届时前来开门。”
入内侍对皇城司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官职,可在宫中遇到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苏洵知道他们现在只是尚无品秩的小小皇城司,内侍小黄门都要比他们高一阶,但就是不明白为何入内内侍省的内侍皇城使值得特别尊重。“因为他们是拱卫皇城,保护圣上、娘娘、公主的禁卫军呀!随便在主子跟前煽煽风,不法大臣可就有好果子吃了。”张大椿郁闷地说:“我当年犯懒,没留心学习礼仪,才没被分往入内内侍省做皇城使。”
从中书门下回来后,张大椿向众皇城司逐一解释入内内侍省诸司的重要之处:“那些直接入官家寝殿或皇后、诸娘子及公主位护卫的禁军,说全是自后省选出。另外后省所辖诸司也都不简单呐:御药院,掌按验医药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是最受宫中人尊重的,非有功之内臣不能任‘领御药院’;内东门司,掌宫禁人物出入,不但可以限制出行之事,若发现有人携带可疑物品,还可以直接提交皇城司处理或禀告中书门下,有他们监管,连官家都不敢随意赏人财物;合同凭由司,掌禁中宣索之物,给其凭据,凡特旨赐予,则开列赐物名称数量,交付掌御库之司取出,官家赏赐的东西要经由他们兑现,谁敢得罪?龙图、于昌、宝文阁,掌藏祖宗文章、图籍及符瑞宝玩,都是极贵重之物,在那儿任职的内臣自然身份也另有不同。”
“内侍省不也是为官家办事的么?何以定要分两省高下?”张方平问他。
“大不同,有高下!”张大椿迭声说:“看看前省诸司干的都是些什么事:管勾往来国信所,掌契丹使臣交聘之事,虽平日倒清闲,但与宫中人无关,也就无人巴结;后苑勾当官,掌宫中苑囿、池沼、台殿园艺杂饰,以备官家娘娘游幸,在其下任职的人其实也就是一批工匠园丁;造作所,掌制造禁中及皇属婚娶的物器,都是干粗活的;军头引见司,掌供奉便殿禁卫诸军入见之事,相当于带路的;我们所属的翰林院下辖天文、书艺、图画、医官四局,掌观测天象、翰墨、绘画、医药等事,虽说略好一些,但我们书法再好,至多也就是在书院待诏们手下干些誊录的活儿,连内宫的边都沾不到……”
张方平默然,心驰神往,又听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而且,两省中人的俸禄也不一样呢。就拿两省都有的供奉官来说,我们前省的供奉官月俸是十千,春、冬绢各五匹,冬加绵二十两,而后省的就有十二千,春绢五匹,冬七匹,绵三十两……若后省的官出了缺,拿前省的补上,那就是升迁了,获补的人通常都会笑得合不拢嘴……你看门下后省的官儿们穿得一个比一个光鲜……”
“也不是,”我想起一人:“晏同叔,晏先生就穿得很朴素。”
张大椿一时也无语,挠头想想,道:“可能是他想攒钱,所以节俭度日。”
经苏洵一提,张大椿忽然对他又好奇起来,问道:“你知道么?听说你要调去应天府书院是晏先生建议的。真奇怪,他对你不是挺好的么?他为何不让你去后省学习?”
苏洵傻傻一笑道:“我也这样想,大概是觉得这里更适合我。”
张大椿鄙夷地摇摇头,瞧苏洵的眼神分明是说“孺子不可教也”。
人生有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的苏贤良百事不顺烦闷至极,想不到遇上一位好朋友,大喜过望,忙问:“子轩怎么在这里?”
张方平笑道:“我在眉州做了三年的杀猪屠夫。去年金盆洗手,这次到蜀地眉州县办事正在等候公文,听说峨眉山一带山川秀美,特来此地一游,正好明允兄也到峨眉山求雨,就想和你同游,哪知贤弟进了山就不肯出来,害我在县里等你等了三天。”张方平这个人才学出众魄力十足,苏洵感叹和他相处总有种痛快淋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