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铛铛铛……”
沉闷的撞击声将陆沈从思维的混沌之中惊醒。
足足用了半刻钟,他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艰难处境。
这是一个一人高的土地庙。
初春的风,显然没有一丝敬畏,夹杂着细沙和黄土,将这多日未曾有人造访的小庙覆盖上厚厚的沙尘。
沉闷的撞击声,便是来自细沙和自己身体的亲密拥抱。
是的,刚刚穿越的陆沈悲剧地发现自己成了土地庙内的一个香炉。
他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伸展自己的手脚,或者是眨巴一下眼睛,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浑身已经锈迹斑斑,头顶着陈年香灰的他,甚至连抖落身上的泥沙都做不到。
整个小庙里,唯一的伙伴,就是身后色彩斑驳的土地公泥雕。
香炉?土地公?
这梦幻的开局直接将陆沈整不会了。
“喂,哥们。咱能说句话吗?”沉默了半天的陆沈终于苦中作乐,对着后方的土地爷大喊一声。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那泥雕,就真的只是泥雕。
“咕……”就在这时候,不争气的声音传来。
感受到熟悉的饥饿感,陆沈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娘的,变成个破香炉也就算了,还能有饥饿感?
难不成自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饿死的香炉?
不行,一定得想想办法。
作为一名社畜,陆沈马上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系统啊,出来吧!”
……
“老爷爷快快现身!”
……
“看我来个灵魂出窍!”
……
半天之后,陆沈累了。疲惫和饥渴让他放弃了挣扎,好不容易鼓起的求生欲还是没能战胜现实。
“嚓嚓……”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
难道老爷爷要出现了?
陆沈一个激灵,连忙打气万分的精神。
一双破旧的芒鞋映入眼帘,紧接着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衣衫,以及那不知道多久未曾打理的发须。
年刚过四旬,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的汉子,用树皮一样的手掌从怀里掏出三个不是那么纯的白面馒头,在离陆沈不到一尺之外跪了下来。
“馒头!”
陆沈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近在咫尺的馒头,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汉子双膝着地,舔了舔嘴唇,露出同样垂涎的神色。只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敬,用力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麻溜地抽出了准备好的三根清香,用火折子点着。
“弟子王有福,求土地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身体健康、万事顺心、新年发大财、娶妻生子……”
对于这项业务显然不是太熟的他足足念了三十多个愿望,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直到陆沈差点崩溃,这才朝着土地爷雕像拜了拜。
人家七龙珠好歹还要七颗才实现一个愿望,你这倒好,三个馒头就想让土地爷把命给你。
大哥,要不你还是换一家吧?
陆沈正苦笑着,汉子虔诚地将三柱清香插在香炉内。
香烟渺渺。
陆沈极度萎靡地精神猛地振奋起来,就像是刚刚万事之后吞下一颗战神大力丸一般,整个人都好到不能再好。
没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自己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自己的视线、感知都在呈几何级暴涨。
视野直接穿透了这低矮的小庙,越过头顶的那棵矮脚榕树,扩大到了方圆十丈。
这是一种纯粹的上帝视觉。
而在这种视觉之下,一道道声音涌入耳朵,其中最为清晰的一道是来自这个范围内唯一的那个人类。
陆沈低头俯瞰,看到了男人身上长年苦力留下的损伤,看到因为双亲没有熬过冬天遗留的痛苦,更看到了迷茫、无助、乃至绝望……
在他的世界里,一间只盖了两层茅草的破旧木屋,在山坡上孤零零地像他的主人一样,甚至找不到一个朋友。
那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不到两亩旱田,因为连续多年的干旱,已成为杂草的坟地。
他不得不靠着每个月去三十里之外的青林县城替一户有钱人家清理茅厕来养活自己。
而整个小梯村像他这样单纯为了活着便已经用尽全力的中年男人比比皆是。
有些幸运一点的,有个一儿半女,送去给有钱人家当奴才丫鬟,便能过上体面的日子。
起码还能偶尔尝到白面馒头的味道。
像今天这样用三个白馒头拜神的阔绰举动,一则是他心里清楚,最后还是能够满足自己的口欲,二则是他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就在今早,东家已经正式通知他,清理茅厕的光荣工作,被一个比他更加勤快而利落的小伙子抢走了。
他本想找东家求求情,可是对方根本连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用一小袋白面将他打发。
这是他这三个月的全部报酬。
走到这土地庙,已经是他死马当活马医的最后选择。
看完了他的整个世界,陆沈才知道,男人所求,其实再简单不过。
只求今年能有一两场春雨。
这样,父亲临终前依然千叮咛万嘱咐的两亩旱田祖产,也算是给他留下一丝生的希望。
“如果土地爷显灵,今年丰收,弟子有福定来还愿。”
男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头这才看到土地庙内的一片狼藉,他皱了皱眉头,钻进土地庙,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清理一遍。
可是很快他就变得犹豫起来,万一这样亵渎了神灵,就不灵验了怎么办?
如果不做,神灵怪罪又该如何?
两难之际,他转眼看到近在眼前的香炉,忍不住伸手将其拿起,轻轻扫掉地上的泥沙,再慢慢放下。
当他收起三个馒头,大步离开土地庙的时候,身后的三柱清香依然渺渺。
陆沈却是又有了新的发现。
随着男人的移动,他的视线和感知竟也跟着移动起来。
他的感知悬停在男人头顶的三尺之上,依然以一种极为玄妙的视觉,俯瞰着他周身十丈方圆。
直到感知跟土地庙脱离,陆沈心里多了一丝明悟。
在清香燃尽之前,自己会一直随着这个男人。
算是因为他而吃了一顿饱饭的陆沈心有戚戚,看着小口小口地吃了一个馒头便不敢再吃的汉子,心里涌起了一个难以遏制的念头。
我能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