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陆营
他寻了一个落车步行的时机,借着闲聊今岁夏谷收成几许的民间趣事,移花接木地向成都王提起了不久之前发生在辛园的事。
“哦,孤有所耳闻,骑都尉孟子明残虐成性,将邻近杜家的孩子给误伤了,招惹了杜家聚众声讨。”司马颖午间饮了不少酒,这会儿仍有醉意。
“回大王,此事实则是个误会。”孟玖轻声细语的说道。
他躬着身子,殷勤的搀扶着司马颖前行,接着道:
“孟子明本是端正之人,可惜酒品不好,醉酒之后多有狂躁之举,被一些宵小讹传为生性残虐。辛园确有不少奴仆,都是经一些牙人、掮客贩入庄的,这些人,成色不一,十之八九,便是他们拐来了一些良人子女,实与那孟子明无关。”
“孤还听闻,这孟子明是你的族亲?”
“不敢有瞒,确实是远方族亲。”
“此事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么?”
就王府佐吏向司马颖转达的消息,此事只是一个世家与另一个世家,因为孩童走失而发生了一场冲突,一桩乡野琐事,何足值当入自己的眼?
至于所谓残虐童男童女,昔日洛都的那些奴隶主,每年为了调教奴隶,指不定会打死打残多少人,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更何况,后将军陆机在处置这件事上,有章有法、不偏不倚,也不算对不住那孟子明。
“孟子明咎由自取,确实已属定案。不过,老奴偶有听辛园的旧人说到,案发当日,是那后将军参军陆茂元,携了一众部曲破开了庄门……”孟玖声色不变,依旧是慢声细语。
“又如何呢?”司马颖没听得太明白。
“真若是部曲家眷遗失,遣人来询就是,辛园真要是错收了陆参军的人,自会将人好生送回。偏偏这陆参军,何必要引兵攻打呢。”孟玖故意在措辞上用了“引兵”、“攻打”等字眼,暗示此事性质有异。
“哦?”
“兴许是陆参军年轻气盛,家尊士衡公眼下又正受殿下重用,他初到邺城不足二月,诸事尚有不熟络,故而才会行此鲁莽吧?”
孟玖照料着司马颖长大,自是懂得与司马颖交流的方式。
他便是在通过一二不轻不重的造句,引导司马颖自己参悟其中的真意。
前后两番话,就是在强调“陆家假大王宠幸之际,肆意胡为”,为了区区一名部曲兵士的家眷,都敢这般猖獗的直接发兵攻庄,他日有遇别的事,那还不反了天?
孟玖本以为言语已经到位,隐有得意的正等着司马颖痛斥陆氏借王威行僭越,岂料,司马颖却忽然冷笑了两声。
“哼,得亏陆茂元带了兵。”他语气森冷的说道。
“殿下?”
“若不是陆茂元及时出手,凌凌……孤是说,公师夫人怕是就要在辛园受难了吧!”
孟玖一听,顿时背脊发凉,怎么这事儿还跟公师夫人扯上关系了?
身为老奴,他当然听得明白殿下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殿下尚未追究公师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辛园,又怎会去理会是谁破的庄园门?
“此事,到此为止。”司马颖甩开了孟玖搀扶的手,大步离去。
孟玖心中大恼,孟亮这畜生,一点眼力价都没有,活该落此下场!
若干时日之后,陆蔚方才于机缘巧合之下,听闻了当初成都王是因为公师夫人,才没有偏袒孟玖的背后使坏。
彼时,他只是苦涩一笑。
原来,在整件事上,没有人在意孟亮的“苛疾疯邪”,也没有人在意后院地窖里发生的种种惨事,甚至,那些从辛园里解救出来的孩童,因为没有家人前来认领,被县府悉数定义为家奴,最终又全部送还给了孟家。
世道如此,何来天理?
唯一庆幸,经杜家前期的舆论,又及陆机的传案训诫,孟家劣迹还是在河北军政界得以传开,或多或少迫使了孟玖、孟超二人加以收敛。
除此之外,陆蔚所领的杜湾部曲营,也在不久之后的一段时日里,经兵士们口口相传出,渐渐诞生了“陆营”一说。
无论是高坦还是郭前、许三夫、赵满,乃至乔邵、计彦这些吴郡出身的门人,经此一事,皆感受到陆蔚对部曲兵士的关照有加。
对于许多长期挣扎在贫饥线的底层兵士而言,这是他们有生以来,遇到第一个真正将他们当“人”来看待的主官。
故此,能入“陆营”,实乃三生有幸!
趁着全营高度凝聚之际,陆蔚召来高坦,授意其将围攻辛园当晚,随他一同入后院的一百多名兵士,整编到一个队下,充当自己的近卫队。
这一百多数的兵士,本是高坦在杜湾营整训期间,逐渐培养出来的一批亲信。既是高坦的亲信,自然也会为陆蔚效死志。
尤其,大家还曾一同目的了那晚陆蔚为护本营家眷,剑劈了那人面禽兽的孟亮。冥冥之中,自有与大郎君建立了一种“共同进退”的情结。
如今新得了命令,将整编成为大郎君的近卫队,一个二个,无不心生无上光荣。
那日,高坦曾询问提拔何人担任近卫队队主。
陆蔚略作沉思之后,如是说道:“姑且空置,我另有一位合适人选,不过,尚需要一些时日来作相邀。”
许三夫从辛园认领的那个女童,与阿蛮一起,被陆蔚安排到后将军府,交给一位老仆带引。这女童或是与阿蛮一样,都是新近才被收入辛园,故而,并未受到太多的折磨。
不过,诸如陆蔚、杜宣、杜冒这般的成年人,在那地窖里仅仅停留了片刻便定力全失,不得不退回地面,更遑论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囚禁在彼处说不定有了几日?
阿蛮和这女童被救出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二人都不肯言语,此等精神创伤,或可伴随其终身。无他,只能悉心照看。
陆蔚给女童取了一个跟阿蛮相似的名字,阿满,权当两位姊妹。
孩子的将来会如何,他不敢保证,自己也只能尽量给予关照。
入五月,时雨时晴,大抵的燥热仍为常态。
大雨也解不了暑气,反添了二三湿闷,更是恼心恼身。
荆州传来消息,张昌贼聚众三万,纵兵驰掠荆、江、扬三州,各地百姓附庸张贼者甚多,局势看似愈发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