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朱元璋与陈友谅本是死敌。
故而与陈理来说，便是有杀父之仇！
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李善长看来，留着陈理及陈友谅的其他遗属本就是一个隐患。
“君上，当初您宽厚，饶恕了陈友谅遗属，将之安置在应天，甚至许以侯伯之位，可谓恩泽无限，然却换不来那些人的心意，此等豺狼之辈，若是留在身边，日后必有大患！”
朱元璋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李善长见状，也不再多说。
“哎，”半晌，朱元璋叹了一口气，道，“咱与陈友谅争斗，与他陈理小辈又没有死仇！相国当真觉得，这些人不可留？”
李善长一愣。
不知道为何，杀伐果断的朱元璋此次竟有些优柔寡断。
一时之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朱元璋笑了一下，道：“不过，这小子的确有意思，一番话着实让人惊叹，且不说他以农事喻帝王天下之妙，就说那杂交培育新苗的能耐，就让人大开眼界！”
“你说，这么聪慧的小子，若是当时咱没有降服他，给他一段时间成长，怕是这天下又多了一位雄主了！”
李善长一惊。
他听出朱元璋的话中，竟对陈理颇为赞赏！
“相国，你说咱会像那小子说的那样，便是重振了这天下，也摆脱不了骡马之命么？”
李善长叹了一声，道：“那陈理着实了得，竟三言两语便动摇了君上的争霸之心！”
朱元璋一笑，道：“咱的争霸之心可没有动摇，只是觉得那小子说的不错，哎，这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哪有什么万世基业啊！”
李善长低头不语。
“哈哈，不过相国也不要多虑，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这才有意思，咱也倒想看看能不能成为不一样的那一个！”朱元璋一挥衣袖，霸气地望着远方。
李善长这才拱手说道：“这才是在下觉得那陈理危险的原因，说实话，那般见识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留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着实危险！”
朱元璋想了一下，道：“在应天，他陈理的命便在咱的手上，咱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吓得挥舞屠刀。”
“反而，留他在身边，倒是可以时时刻刻提醒咱，不可得意忘形！”
李善长明白，朱元璋这是拿陈理当自己的磨刀石了。
“接下来，相国就试试那杂交谷物，看能不能在一年内补充起来粮食，如果可行，相国的计划便可着实实施了！”
等朱元璋离去，李善长才缓缓起身，两眼微眯，闪烁着精光。
“此子竟有如此大才？！当真妙得很！”
“我有良策，唯缺东风，此子正好送来！”
“若此计成功，他陈理之功可居首！可惜，偏偏是陈友谅之子，越有能耐，越不能留！除非......”
“他无意争锋，再无东山再起的念头，否则，便是被君上责罚，我也要斩了他！”
抬眼看到朱元璋的车辇走进了夜色，李善长才一躬身，转身回府。
应天府，乾清宫。
朱元璋将手中的军报放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
“二虎，什么时辰了？”
殿外，近侍二虎朗声说道：“君上，寅时了。”
“相国可有奏？”朱元璋皱眉问道。
两天前，朱元璋在李善长的相府议事，安排李善长着手布局通州之事。
两天过去，李善长那边没有一点动静，这让朱元璋有些疑惑。
按说，像这种情况，李善长平时都是日日禀报进度，从来不会耽误的。
“没有，相国没有来过。”二虎躬身说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罢了，再等等吧。唔，厨房可还有吃食？”
二虎一笑，“君上，一直开着呢。”
朱元璋哈哈一笑，道：“好，给咱弄点小米粥。”
“不用了，我送过来了。”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二虎一愣，随即躬身不语。
朱元璋连忙起身，“哎呀，妹子来了。”
门口进来两个女子，一个女仆手掌着宫灯走在一侧，另外一个女子端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有一个小碗。
朱元璋三步并作两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一个健步来到女子面前，双手扶住女子的双臂，“妹子给咱送吃的来了？哈哈，还是妹子疼咱，直到咱看了一夜的文书累了，哎呀，来来，坐过来。”
女子，正是马氏。
乾清宫内除了书案后，没有其他座椅。
朱元璋直接拉着马氏来到书案，接过食盘放在书案上，然后扶住马氏坐在书案后。
马氏也不在意，反倒是很好奇地坐下了，抚摸着椅子，“你们男人呀，怎么一坐到这个位置上，就变了呢，连吃饭睡觉都忘了。”
朱元璋嘿嘿一笑，端起桌子上的米粥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巴，“谁叫咱小时候挨饿挨怕了呢。对了，妹子，标儿这几天又去小香居没有？”
马氏抿嘴一笑，故作嗔怪说道：“我还以为你这几天忙着军务，忘了关心关心几个孩子了呢。”
朱元璋放下碗，“那咋可能？”
“这不是要和张士诚开战了吗，通州刚拿下又闹饥荒，要是安抚不了百姓，通州就会成为一个火药桶，到时候咱在前面打，后面有人闹？那可不行！”
“这几天我让徐达、李善长和刘伯温他们正在想办法。”
“粮食不够？”马氏问道。
朱元璋点点头，这些事情虽然也算是军事机密，但对马氏，他却不愿有什么保留。
“你呀，放着大好的人选不去用，非要缘木求鱼让徐达他们想办法！”马氏白了朱元璋一眼，说道。
朱元璋皱眉叹道：“妹子，咱们自己家的事，可不能让外人来议论，尤其是跟咱们还有仇的人家。”
“咱知道你说的是陈理那小子，但咱怎么可能用他？”朱元璋脸色阴沉，“咱与陈友谅是生死大敌，陈理这小子还做过皇帝，嘿嘿，咱能容忍他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怎么可能还要用他？”
马氏听朱元璋如此说，心中一动，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而是说起了一件忘事。
“重八，你可还记得当年父亲的那匹战马吗？”
朱元璋一愣。
当年他应汤和之约，参加郭子兴义军。
入伍后，作战勇敢，而且机智灵活、粗通文墨，很快得到郭子兴的赏识。
郭子兴便将朱元璋调到帅府当差，任命为亲兵九夫长。
朱元璋精明能干，处事得当，打仗时身先士卒，获得的战利品全部都上交郭子兴元帅，这其中，就包括一匹战马。
这批战马本是赵均用的。
当年徐州红巾军主将芝麻李被元军杀害，其部将彭大和赵均用率兵到了濠州，彭大与郭子兴交好，而孙德崖等人则拉拢赵均用。
孙德崖鼓动挑拨赵均用绑架了郭子兴，并将郭子兴弄到孙家毒打一顿，准备杀掉他。
朱元璋闻讯后，在彭大的支持下，率兵救回了郭子兴。
从此，两派结怨更深了。
这战马，就是当时的战利品。
“父亲恨赵均用，恨不得将赵均用的一切都撕碎，可唯独这匹马却留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马氏问道。
不等朱元璋回答，马氏自己接着说道：“因为留着它，可以让父亲谨记教训。”
“最主要的，那的确是一匹好马呀，听说后来多次驮着父亲冲出险情呢！”
朱元璋没有说话。
马氏也不再说，端起桌子上的碗，起身便离开了乾清宫。
朱元璋坐着，一直没有说话。
忽然，外边二虎低声回道。
“君上，相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