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不知不觉，徐达和朱元璋在小香居外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
起初，二人听得津津有味。
连朱元璋都觉得陈理也颇有一番本事。
更是因此对前些日子陈友谅的那些遗孀遗属的狂悖之言也心生宽慰。
尤其是这陈理尚只有十四岁出头，竟能有这般见识，可将最为常见的农事讲得这么深刻，与天下都联系起来了，这般思维让人叫绝。
顿时让朱元璋心生爱才之心！
可当听到陈理以“骡马”来比喻诸代帝王，且似乎也不看好自己能突破前人樊笼的时候，朱元璋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朱元璋隐约能够理解陈理话中的含义。
但却不服，心中的怒火也着实难以压制。
眼见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差，徐达不由得说道：“大哥，那小子满口胡说八道，你莫要放在心上，让我过去揍他一顿！”
朱元璋摆手制止了徐达，“咱还不至于和一个孩童一般见识，不过且听听他仔细说说为何咱打下的江山，也会和那些过往帝王一般不能长久！”
小香居内。
陈理还不知道墙外正站着一个系统里标为“皇命之人”的人物，正脸色不善地隔着院墙咬牙切齿。
若是他知道，定然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眼见小太监直接把朱元璋对号入座了，陈理颇为无奈。
“我并非是说一定如此，只是以骡马作为比喻天下，这其中也未必没有超脱定律之人。”
可小太监似乎很在意此事，道：“还请大哥解惑！”
陈理暗叹一声，道：“我本无意谈论政事，这些也不是你我可以聊的，可你若是这般在意，我便以农事为根，和你说说此事，不过，此时入了你的耳边不可再外传，吴王待我如亲子一般，我心声感激，对自家叔辈埋怨吴王一事已经颇为内疚；故而我可不想让有心之人听到此言加以传播，让吴王误会伤心！”
小太监一愣，随即笑道：“原来大哥竟也是感激吴王的？！好，大哥放心，我也是真的想弄明白大哥话里的意思，非是我要为难大哥，而是的确好似抓到了一些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明白，故而求教！”
陈理这才安心，左右看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我且问你，起初你学谷物之学所谓何事？”
“自是想要吃饱饭。”小太监说道。
“可方才你又说如果这种子可以一直这么高产该多好？但你可知道，这些稻谷今时生长得如此好，却并非能够留种供来年或者后年播种，而是需要特殊的方式来孕育出种子才能播种！”
“那就是说，新品的谷物，是不能直接作为种子种植，是么？”小太监问道。
陈理点头，“是的，这就是得失之道：要想得到当季的丰收，就得面对种子不能直接来年种植而是需要继续培育种子的现实！”
“也就是说，我们得到了丰收，却失去了直接种植的便利！”
“同样的，以骡马为例，骡子的役用价值比马和驴都高，因为它的耐力强，生命力强，我们得到了好用的牲口，但同样也失去了让骡子直接繁育幼崽的便利！”
小太监似乎懂了一些，“可我不明白，这与秦王汉武，还有吴王他们有什么类似的地方！”
陈理叹了一口气，道：“对天下霸主来说，真正属于他们的配侣已非妻妾，而是这天下！”
“当天下和霸主难以匹配的时候，霸主便很难将这天下绵延万世不朽，如普通种子那般繁衍。”
小太监又不明白了。
“开始的时候明白，现在又糊涂了！”
陈理莞尔一笑，道：“我问你，从三皇五帝至今，更迭了多少王朝？有多少人雄帝主登临绝顶？可王朝不断更迭，天下百姓可曾断绝？”
“正所谓铁打的天下，流水的王朝！”
“为何？百姓所求，无非是一日三餐，只要有妻儿老小，便可安稳一生！”
“可是帝王呢？”
小太监愣住了。
陈理继续说道：“你想一想，每一朝的王朝盛世，大多都是在开国之君的那些年，为何？无非是雄主乃是顺应天下而为，与天下同心耳！”
作为后世之人，又有轮回六世之经历，陈理对于人世变幻理解得太多了！
正如他所说，不管哪一个朝代，不管哪一国雄主，都逃不过一个定律，那就是开国之主与天下的关系最为和谐。
一正所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乱世之中，天下需要一个英雄站出来结束纷争！
君民一心，上下同体，即便是生活清贫，但国体中正浑厚。
可是，当君王的身份开始变化，或是沉溺荒诞，或是穷兵黩武，那时君王与天下便不再是合适的配侣，也就失去了繁衍后嗣的机会，王朝也会草草而终。
秦是如此，当时的天下支撑不了始皇帝的雄心，始皇帝透支了天下的元气，却也让“秦”仅存二世而亡。
汉亦是如此，当灵帝追求骄奢淫逸而忘却天下的时候，天下也难以陪他花天酒地，使得两汉诸位贤主拼命想要挽救的王朝崩塌。
唐，宋，元......
不都是如此么？
“如果把雄主比喻成一株雄性的稻谷，天下比喻成一株雌性的稻谷，”陈理也懒得跟小太监解释雌雄同体了，直接以阴阳说比喻，“那么开国之时，这两株稻谷是可以结出强壮的果实的！”
“可若是雄性的稻谷变得更加的强壮，甚至抢走了雌性稻谷的水分，危及到了雌性稻谷的生长，莫说是结出果实，恐怕连雌性稻谷生存都成问题了，到那时，田野里还会有正常的稻谷吗？”
小太监皱着眉头，沉思。
他忽然想到了平日里与自己玩耍的那些伙伴兄弟。
起初，大家无忧无虑。
可随着自己身份的变化，那些小伙伴们开始对自己敬畏起来。
往日里的童趣也不再出现！
这是不是如大哥所说，当自己与小伙伴们出现了巨大落差的时候，彼此之间就不匹配了呢？
其中友谊更是荡然无存！
陈理见小太监沉思，一叹，道：“这些道理很残酷，却真实存在，其实前人先贤早就告诉过我们，是为过犹不及，又说‘民为贵，社稷次之，社稷次之’就是在时刻提醒历代君王，欲成万世伟业，需以民为配侣，不可弃之，更不可背之，否则即便可得一时之盛名，却断不会有不朽之功业！”
“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雄主与天下的关系，便如阴阳，阴阳之道不但是男女之事，是谷物农事，亦是天下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