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悖论
周遭的氛围因两人陷入沉默而变得更加凝重，谎言被戳穿的雷蒙德却并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那双湛蓝色的狐狸眼睛微微眯起，凝视着静静躺在莫乔掌心中的纸条，吸了吸鼻子，平静地笑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给你留言的时候。”
那个时候，莫乔匆匆在纸条上写下叮嘱雷蒙德当404事件发生时所需要携带的东西。
当他以潦草的字迹写下“肾上腺素”4个字的时候，忽而忆起注射器底下的那个破洞。
于是他用夸张的大字提醒雷蒙德“多带几支！务必！”，不仅加上了感叹号，还画上了几根又黑又粗的下划线。
几乎是当他写完的同时，仿佛是天召一般，他猛然记起了一件事。
如果雷蒙德看到了这张纸条，他就会按照自己的叮嘱，多带上备用的肾上腺素。
而如果他在404事件当天带上了备用的肾上腺素，莫乔就不会因为仅有的一只碎掉，而被逼着做了一连串的有氧燃脂操，最后是在A-13的帮助下，才成功穿越回过去。
并且，没有经历肾上腺素剂量不够的绝望，他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刻，特意叮嘱雷蒙德多带上几支备用。
如果他留下了留言，雷蒙德按照提示带上足够的药物，他就不会想到特意提醒老狐狸，留言就不应该存在。
如果留言不存在，雷蒙德只带上一只药，仅存的药物破碎，莫乔便会留下提醒他的话，雷蒙德就应该带上备用的药物。
将纸条揉碎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莫乔淡淡地说：
“换言之，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悖论。当我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你在撒谎！”
“所以你决定将纸条带走？”
“是的。我原本以为，回到过去给你留下提醒的纸条，是填上循环的因果尚未完成的那个半圆。但那时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将本来应该留给你的纸条，一同带回了今天。
也就是说，在过去，你根本没有机会从我的口中，获知未来会发生什么。”
“......”
老人没有说话，视线从莫乔移至半空中，不知在看什么，看得有些出神。
半晌，他垂下头，叹了一口气，表情甚是无奈：
“唉，早知道就多准备一支了。”
这原本是个天衣无缝的谎言。
当莫乔疑惑地询问起他为什么能够提前准备好这么多东西之时，从年轻男人目光中雷蒙德看得出，如果不给他一个理想的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
联想到莫乔接受了肾上腺素的注射，即将穿回到过去，雷蒙德立刻不动声色地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法子。
假若一切顺利，莫乔回到过去，一定会想方设法提醒自己，从而主动帮他圆谎。
但当时老谋深算的他没有想到，一个注射剂上的小小破洞，竟然让他找到了不和谐的漏洞。
磨搓着粗糙的手掌，雷蒙德微微摇头：
“那你现在想要做什么？从我口中逼问出事实真相？”
他的视线侧瞄了一下就在房间不远处的金医生等人，莫乔自然懂雷蒙德是什么意思，周围都是他的人，暗示自己别想轻举妄动。
“雷蒙德，”莫乔难得直呼他的名字，正色道：“我不喜欢被人欺骗愚弄的感觉，说实话，我现在很想狠狠给你来上一拳。”
雷蒙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转折之意，“但是.......？”
“但是，我需要你，所以我会装作没有这回事。连同之前你给我挖的所有的坑，我都可以假装忘掉。”
虽然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但莫乔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
他可没有忘记，雷蒙德暗中使的绊子可够多了。
先是在和他“与鹦鹉人取得联络”的协议上故意隐瞒了重要信息，搞得他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和蜘蛛人大打出手，结果发现到头来P用没有。
接着是什么狗屁“我拿我的，括弧，不存在的，美德起誓”，还有金医生的行头和铭牌，莫乔不信消息灵通如雷蒙德，会不知道金医生那天下午将有手术安排。
这老小子就是故意的。
而最让莫乔恨得牙痒痒的是，在大问题上，雷蒙德一直很有帮助。
要是这老狐狸心彻底是黑的就算了，狠狠揍他一顿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偏偏雷蒙德时不时又会给出非常有帮助的信息。
这让莫乔在揍他和不揍他之间反复横跳，如果不是莫乔的心态早就在演员、摆子和少爷横行的国服中锻炼了出来，怕是早就炸掉了。
喝了口水，平复下心情，莫乔接着说：
“我只需要你向我保证一件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不会——”
“你放心，不会对你救妹妹的行动有任何阻碍。”
不需要莫乔说完，从他那急切的目光中，雷蒙德就猜到了他的意思。
年轻男人眼神忽然一厉，语气瞬间降了几个温度：
“我要你，拿你的命向我起誓。”
“不，我有个更好的发誓对象。”雷蒙德捻着胡须，皱眉一笑，丝毫没有受到莫乔冷冰冰态度的影响。
“什么？”莫乔一怔。
老狐狸撇嘴：“比我的生命更贵重的东西。”
莫乔咽了口唾沫，他好像猜到雷蒙德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你不会打算拿-——”
老人抢先一步：
“如果我所言有假，余生之中，再也喝不到上等红茶，不，不仅是红茶，而是所有上等的茶叶。一辈子与廉价的速冲茶包为伍！”
“......”
看雷蒙德说得斩钉截铁，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的样子，如果不是莫乔的耳朵正常，他会以为这人是拿什么“荣誉”、“自由”、“家庭”一类洋溢着圣光的伟光正的词语置于生命之上。
算了，莫乔无语地移开视线，懒得和他较真，反正这里的人脑回路都不怎么正常。
喘息片刻，金医生走过来，为莫乔处理伤口。
不知是疲惫所致，还是因为这几天接踵而至的重荷，麻木了他的神经。
眼睁睁地看着皮肉被镊子掀开，痛感传至大脑，没能让他的表情或语气出现任何异样。
看着莫乔充满淤青而仍然活力十足的身体，雷蒙德暗自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一边怀念年轻的美好，一边幽怨地想着自己年迈衰老的身躯，雷蒙德悠悠地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应该已经成功引起了收容小队的注意了，如果他们主动联系我......”
莫乔若有所思地摩梭着下巴，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口正被酒精热烈地烧灼。
“这个你不用担心——”
雷蒙德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传话的是A-13。
它用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8点，所长，办公室，五个，活人，食物，烹饪，进食。”
莫乔不知道A-13是怎么做到在这么多词汇中，偏偏选择了能将这件事描述得像是食人魔汉尼拔邀你参加变态人肉晚宴一样诡异的。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雷蒙德双臂交叉在胸前，对莫乔说道。
下意识紧绷起来的肌肉将注射的针头夹断，莫乔抱歉地对护理员笑笑，随而放松身体。
不单单是收容小队，竟然惊动了整个收容所的所长，莫乔暗自舒了一口气，最起码在引人注意这一点上，他非常成功地做到了。
只是这晚宴，越看越像是鸿门宴。
这个从未见过的所长是谁？他们会说些什么？找自己有什么目的？以及最重要的，他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借此机会，找到贝西摩斯原型机，或者接近母体的机会？
离太阳落下还有一些时间，莫乔知道，收容所的人显然也要利用这段空白的时间，对他展开调查。
惴惴不安而又兴奋异常，莫乔拿起一旁的冰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灌入身体，稍稍将躁动的火熄灭了一些。
他也想知道，收容所能够在他那丢失的过去中查出些什么来。
“你，出来。”
A-13忽然这么说道。
雷蒙德疑惑地盯了莫乔一眼，发现后者丝毫不感到意外，“它在对你说话？”
“嗯，对。”
收起所有的疑问和躁动，莫乔恢复了平静，他耐心地等待一旁的护理员剪断缠裹在腰间的绷带。
正好。
他刚才还在想。
A-13会什么时候找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