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访问失控
“怎么会这样？”池楚歌棕色的猫瞳因错愕而放大。
“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说是猜测，可雷蒙德说话的语气丝毫没有因此而显得轻松一分。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提出的那个‘污染坐标系’的比喻吗？
死根与大荒牦在他的体内来回争夺污染的控制权。
本来他所患的疾病只是三维坐标系中的一个点，但遗骨污染的拉扯，会让那个点，扩大成不确定的一个面。”
换言之，在死根与大荒牦控制模块与路径上的所有区域，都有可能成为莫乔此刻的认知落脚点。
再加上他正短暂访问其他人的认知网络，以及他能够吸纳污染的易感体身份。这就好像你把一块海绵丢进了大染缸之中！
更准确一点的形容，应该是好比你增强了信号的接受范围。
此刻在他方圆几百米内，只要有污染正好位于坐标系感染区内的患者，你亲爱的病人都有可能和他共感共识！”
仪器发出刺耳的蜂鸣警告声，盖过了耳机中雷蒙德的声音，池楚歌抬头，发现莫乔的心跳正急速骤降。
年轻男人眼睛紧闭，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四肢时不时颤抖几下。
池楚歌难以想象他现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中。
是多重认知世界的叠加，还是来回拉扯穿梭于不同的认知世界？
当务之急是先取出手臂之中的大荒牦之骨，池楚歌来不及替他注射麻醉药，甚至没有时间打开中控台唤醒机械臂。
她取出抽屉中的手术刀，简单地加热消毒，准备以最原始的方式切开手臂。
手术刀锋利冰冷的刀尖干净利落地切开伤口上的缝合线，被血肉包裹的大荒牦之骨仿佛跳动的心脏一般收缩鼓动。
镊子小心地伸进伤口，刚刚触及大荒牦之骨的表面，伤口内部的血肉却像有意识一般主动地缠上来，将遗骨紧紧保护在内。
一部分血肉小触手缠上了镊子的顶端，池楚歌想将镊子拔出来，一用力，缠绕在镊子上的血肉被连带着向外撕裂，更多的鲜血缓缓地涌了出来。
如果强行取出大荒牦，怕不是会将莫乔手臂的血肉整个从里面外翻拉出来。
那个画面让池楚歌心中一跳，轻舔了下唇，握着手术刀与镊子的手指紧了紧，佯装镇静地对雷蒙德说：
“大荒牦不肯出来，我们必须想其他的方法。”
说完，她半蹲下身体，拉开一旁的医疗箱，在里面翻找。
“你打算做什么？”雷蒙德问。
看到了想要的东西，池楚歌快速地将散乱的卷发高高束起，从医疗箱中取出一捆止血带与几管凝血剂。
“切掉他的手。”
雷蒙德沉吟了几秒，随后说：
“弃车保帅或许是个办法。”。
为莫乔的臂膀缠绕止血带的手一愣。
“听你的语气，你有更好的主意？”
“你那里有肾上腺素吗？”
池楚歌快速瞥了几眼。
“有。”
就在刚才的医疗箱里还有几只全新未开使用过的。
“很好。”雷蒙德点点头，“很疯狂，但或许可以奏效。”
肾上腺素，可以让人体心跳加速，心脏收缩力增强，血液循环加快。
心跳加速，池楚歌忽而明白了过来。
“你是打算诱发他本身的疾病？”
死根遗骨，所催生的时间非连续性综合症。
“没错。我知道你难以置信，但事实是，认知污染不仅仅是一种疾病那么简单，也会改变病人所处的世界规则。”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没有丝毫迟疑，池楚歌将肾上腺素一股脑注入莫乔的体内。
手垂下，空的注射剂从指尖滑落，池楚歌往后退了几步，呼吸均匀绵长，静静地等待莫乔体内的药物生效。
自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从那块伟岸的熔铸雕像中脱离之后，莫乔的意识一直在一汪泥泞的沼泽中浮沉。
他没有听见池楚歌进来的声音，甚至连她近在身旁也感觉不到。
有东西从暗无天日的沼泽深处缠住了他，想要把他往沼泽的更深处拖曳。
他在厚厚的泥浆挣扎浮沉，每一次上浮与下潜，都让“思考”这件事变得更加粘稠而腥臭。
上浮的时候，他感到世界没有光，只有黑白两个单调的颜色，甚至不存在中间的灰色调。
下潜的时候，世界却又变得五彩缤纷到过分鲜艳，色谱两端左右颠倒，饱和度被调到最大。
他看见自己鲜艳的粉色的脑子浸泡在亮绿色的福尔马林里，靛蓝色的小章鱼滑动触手在四周游荡。
再一次与沼泽深处强有力的怪物搏斗，挣扎着将意识露出泥面，世界却又变成扁平一片，像是熨衣板上干净没有一丝皱褶的白色衬衫。
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没长舌头，没有嘴巴眼睛和耳朵，像个出自小学生之手的简陋火柴人。
莫乔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他正在不同的认知网络中穿梭。
意识深处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仍由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将他拉入沼泽底部，他的世界将永远变成别人的多重认知叠加在一起的混沌模样。
意识奋力想要摆脱来自黑暗深处的拽力，却在一次次尝试中下陷得更深，坠往更深不可测的粘稠黑暗。
瞬息之间，天空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又是一声。
“砰——”
拖拽自己的黑暗力量像是受到了这惊雷声的震吓，力道放松了些，意识浮上沼泽，恢复了部分清明。
莫乔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远处的惊雷，而是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怦。
惊雷，或者说心跳的炸裂声越来越密集，如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般声音越来越响亮。
这下不仅是拖拽着意识的黑暗力量开始缩回暗底深处，就连意识本身，也被惊雷所震得发麻，惊慌地想要四处逃逸。
是池楚歌吗？莫乔恍惚地想，一定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唤醒了体内沉睡的力量。
怦怦，怦怦，怦怦。
池楚歌俯在莫乔结实的胸膛上，侧耳倾听着他越来越强有力的心跳，如鼓般共振。
手轻抚着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身体颤抖逐渐停止。
“看来你是对的。”
“我一向如此。”雷蒙德似乎并不懂得“谦虚”二字怎么写。
“现在做什么？”
“等。等他的意识回来。天知道穿越到哪一天去了。”
怦怦，怦怦，怦怦！
意识回到了身体之中，肢体有了实感，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五官和肢体也各自在各自应该在的地方。
莫乔吃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头顶刺眼的光束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四周是高大废弃的机器，左肩膀肌肉被撕裂的疼痛，还有......
成群袭来的“鬣狗”。
是那个工厂！
随着心跳过速诱发的疾病，他又“穿”回到了在工厂与监管者初次遭遇的那一天！
鬣狗群们蜂拥着向他奔袭而来，这一切都和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莫乔感到自己的手中正握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他正紧握着一块从管道上拆卸下来的红色金属阀门。
他记得此时此刻，这正是他记忆断档的地方。
之前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面对近在眼前的监管者，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下一秒拳头却砸在收容所病房内的墙上。
看来是因为心跳过速，再一次导致他穿越回了记忆丢失的时刻。
眨眼间，一只二级监管者已到他的身前。
面对比他高上许多倍的监管者，莫乔丝毫没有惧意，正好，上次莫名其妙就断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他有机会亲手砸碎这群狗娘养的畸形杂种。
把手中的武器当作铁饼，抡圆了臂膀，阀门武器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曲线，旋转飞舞着向监管者头部飞去。
意识一暗。
莫乔眼睁睁地看见那红色阀门生生地插入了监管者的脑袋，没有鲜血，没有刺破金属表皮，就那么凭空插进去了。
仿佛阀门与监管者的脑袋是两个PS软件中的独立图层，有人动动鼠标，将两者重合拼贴在一起。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两秒，监管者刚开始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仰面发出一声哀嚎，插进脑袋的阀门显然对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尚在高速冲刺中的身躯失去了平衡，像匹打滑的野马，畸长的四肢胡乱地撞向一旁的废弃机器，撞出一声巨响，灰尘纷纷从空中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