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器晚成
马塞尔·普鲁斯特出身于富裕的家庭,幼时即从母亲、外祖母习诗作文,研读经典著作,博览群书,弹琴学画,中学文哲成绩优异,为后来的文学创作打下坚实的功底。不幸,体格纤弱的马塞尔九岁上得了哮喘病,倍加受到家庭的溺爱;更不幸的,这位天赋聪颖、极度敏感的艺术型少年处在和他的艺术前途格格不入的社会环境中,尽管周围有不少文化素养极高的人乐于和他相与。由于自幼出入上流社会,生活又局限于社交应酬,难免染上社交界的轻佻习气。他没有尽早地发挥自己创作的天赋,却一味炫耀广博的知识和精湛的技巧,为的是博得名流雅士的赏识。《欢乐与岁月》便是他这个时期的产物,书中高谈音乐、美术、纯文学;并请法兰西学院院士、著名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作序,谁都看得出,这本印刷精美、装帧漂亮的书受法朗士的影响十分明显,但作者意气扬扬,甚为自得,不理会友朋的议论。人们普遍认为这位风流倜傥、聪颖多智的绅士因百无聊赖而涉猎文学创作,毫无前途可言,以致他自己也信心不足了。到了而立之年的普鲁斯特还在黑暗中摸索,还在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还在砥砺批评精神,还在积累各方面的素材,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时期频繁的社交活动对他后来的创作倒并非无益。直到普鲁斯特研读罗斯金之后才确立信心,并等到双亲谢世之后才中断社交活动,深居简出,虽然重病缠身,却发疯似的闭门著书,终于潜心于真正的创作。
为了说明舞文弄墨的普鲁斯特怎样被奉为经典作家,我们将用一些篇幅,叙述《追忆逝水年华》这部风格卓异的杰作得到举世公认经过了何等艰难的历程。
经过多年的艰苦创作,1911年普鲁斯特认为他的力作即将诞生,准备找个出版者。他把《追忆逝水年华》第一部题献给《费加罗报》的负责人之一卡尔梅特,希望通过他的周旋,在其好友法斯凯尔主持的出版社出版。但卡尔梅特不大起劲,法斯凯尔的态度也十分冷淡。著名作家让·科克多倒颇识才具,他替普鲁斯特求助于当时负有盛名的戏剧家埃德蒙·罗斯当,因为罗斯当的书在法斯凯尔出版社出版,销路甚好。科克多为人慷慨大度,答应出面跟法斯凯尔交涉。法斯凯尔勉强同意出书,但要求删改。不愿意屈从出版商意志的普鲁斯特怯生生地试探久已认识的出版家加斯通·加利马,派人送去几本手稿。加利马把稿子拿到《新法兰西评论》编委会上征求意见,爱挑剔的编委会成员看到题献给卡尔梅特的字样心中大为不快,说什么热衷于上流社会生活的纨绔子弟普鲁斯特的手稿充满“公爵夫人的气息”。大作家安德烈·纪德随意翻阅,注意到一句话,那是叙述者对其姑妈莱奥妮的描绘:“我跟姑妈没待上五分钟,她便把我打发走了,生怕我累着她。她把苍白暗淡的愁苦前额伸到我的嘴唇,在这清晨时分,她尚未梳理假发,额头上椎骨隆起,好似一环冠状骨刺或一串念珠……”(2)什么“额头上椎骨”!纪德不屑一顾,作品就这样被轻蔑地否决了。
尝试失败,普鲁斯特不得不违心地回过头去接受法斯凯尔提出的删改要求,但未想到法斯凯尔居然退稿,推说无力出版,深表歉意。其实卡尔梅特并没有得到过法斯凯尔的任何许诺。普鲁斯特仍不死心,他买了一件珍贵的礼品去费加罗报社求见卡尔梅特。这位大人物对普鲁斯特的礼物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根本没有打开看,连一声谢也没说,只字未提法斯凯尔,光讲了几句有关总统选举的话,普鲁斯特只得起身告辞。走投无路的普鲁斯特万般无奈,开始认真考虑自费出版。
好心的朋友路易·德·罗贝尔担心普鲁斯特自费出版在公众眼里等于把自己降为业余作家,建议他把手稿寄给奥朗道夫出版社,并且亲自写信给经理恩勃洛,推荐普鲁斯特,称他是一位大作家。半个月后,罗贝尔收到经理先生的回答:“亲爱的朋友,我也许少见多怪,但我不明白这位先生哪能用三十页的篇幅来描写他入睡前如何在床上辗转反侧,叫人百思不得其解……”(3)
气恼和失望之余,普鲁斯特毅然决定自费出版,交给初出茅庐的青年出版者贝尔纳·格拉塞承办。他对一位朋友说:“这部著作我写了很长时间,实录了我的思想精华。它要求在我进入坟墓之前,给它建座坟墓,以了其事。”(4)普鲁斯特早为他的巨著写下总书名:《追忆逝水年华》,第一部名为:《在斯万家那边》。
自1913年12月起,普鲁斯特拼命动员报界的朋友鼓吹他这部重要的作品。朋友们尽了力,甚至把“天才”的字样都用上了。但读者的反应冷淡,他们心目中的普鲁斯特仍旧是《欢乐与岁月》的作者,在他们看来,报界的评论不过是几个上流人士吹捧另一个上流人士而已。法朗士收到赠书和作者的亲笔题献:“赠给我的启蒙导师,赠给最伟大、最敬爱的人。”可法朗士打开书却念不下去,后来对《最后一课》的作者阿尔丰斯·都德的遗孀说:“我为他的处女作写过序。听说他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身不离床,护窗板成天关着,电灯总亮着。我根本看不懂他的作品。他讨人喜欢,绝顶聪明,有敏锐的观察力。但我早就不跟他来往了。”(5)收到赠书的朋友们出于礼貌,纷纷向他道喜,说些赞扬的话。普鲁斯特听后很不受用,因为他看出不少人根本没有翻阅他的书。他失望了,一种失败感侵袭着他。尽管如此,他的出版者格拉塞在路易·德·罗贝尔的支持下为争取《在斯万家那边》获龚古尔奖而奔波,因为龚古尔奖评委会委员莱翁·多代是个知音。普鲁斯特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四处活动,八方写信,发疯似的希望拥有更多的读者,以便保护这株脆弱的幼苗。但在初审时,他就被刷了下来,1913年的龚古尔奖根本轮不到他。
不过,慧眼识真金的人还是有的。书出版后,加利马和《新法兰西评论》的主编、诗人雅克·里维埃尔责成盖翁写一篇书评。盖翁读了小说后欣喜若狂,赞叹不已。里维埃尔立即向纪德报告,纪德答应阅读全书。不久,纪德给普鲁斯特寄去一封情透纸背的信,其中写道:“几天来我一直未离开您的书。我读得津津有味,完全沉浸在尊著里,可谓大饱眼福。唉!我面对这本爱不释手的书为何感到如此痛苦呢?……拒绝出版这本书是《新法兰西评论》最严重的失误,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和内疚,因为我有很大的责任。为此我感到羞愧……”(6)普鲁斯特大喜过望,立即回信说:“我经常想,某些欢乐是以起先被剥夺较小的欢乐为条件的,如果没有遭到拒绝,没有遭到《新法兰西评论》的一再拒绝,我不可能收到您的信,收到您的信比《新法兰西评论》要出版我的书,更使我高兴。”(7)从此,《新法兰西评论》向他敞开大门,热切地准备出版《追忆逝水年华》后面几卷。加利马本人一再表示愿意出版普鲁斯特所有的书;法斯凯尔深表遗憾,迫不及待地要求弥补过失。这样一位到处吃闭门羹的作家,一日之间成为所有的出版商争抢的对象。
不幸,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追忆逝水年华》的出版暂告中断。势力弱小的格拉塞出版社暂时关闭,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出版权转给加利马。几年后,在几位朋友的游说和斡旋下,龚古尔评奖委员会经过激烈的争论,终以六票赞成、四票反对,通过《在如花少女们倩影旁》(《追忆逝水年华》第二部)获龚古尔奖(1919年11月10日)。然而,舆论却颇为冷淡,甚至有人讥讽这部“难读的作品”不过是花花公子的浅薄之作:如花少女的倩影压倒了有血有肉的主人公形象;不少人对这位踯躅于社会篱墙之外,几乎与世界隔绝的作家仍抱着怀疑的眼光,认为他写的是“梦呓”。
对已出版的《追忆逝水年华》第一、二部的思想内容,在较长的历史时期内评论界一直褒贬不一。现把褒贬双方的意见归纳如下:
贬责者认为,在他的作品里只看到贵族或大资产阶级沙龙中上流人士聚会的场景。作者不厌其详地描绘有闲阶级的情感:病态的爱情、嫉妒、冒充的高雅等,反映不出社会的风貌。游手好闲之徒属于行将消亡的阶层,他们的激情无非是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工人、农民、商人、士兵、学者、革命者、保守派才是构成当代社会的主体,巴尔扎克已经预见到的,普鲁斯特却一无所知或视而不见。巴尔扎克描绘一个世界,普鲁斯特只描绘上流社会。当代著名的左翼学者、评论家、巴尔扎克研究专家皮埃尔·阿布拉阿姆指责普鲁斯特如同圣西门那样只注意表现一个狭小的天地,甚至不如圣西门。圣西门的回忆录虽然只局限于宫廷,但书中的人物毕竟是有职业的,干大事的,为取得政权而奋斗,其中不少人物后来成为军政要员。而活跃在普鲁斯特笔下的全是上流社会中虚度光阴的人物,尽管偶尔出现一个医生、一个律师、一个外交官,但看不到与他们的职业有关的活动,有的只是无谓的情节和无聊的情调。
欣赏者反对这种说法,认为小说家只能有效地描写他所熟悉的阶层和人物,任何作家的作品都不可能包罗万象,巴尔扎克也远没有写尽他那个时代的整个社会。例如,工人和农民就很少在《人间喜剧》中出现,即使出现,也仅作陪衬;政治生活很少涉及,军事生活也表现得不充分。像巴尔扎克这样的天才,也不可能把整个社会都囊括到他的小说里,而且也没有必要。不错,普鲁斯特笔下的人物,大多是贵族、大资产者、上流绅士、女士,以及为他们服务的用人,但在像法国这样的社会里,这些阶层的人士在人数上毕竟占着不小的比例,并有相当重要的地位。问题是怎样写他们,是针砭、批判乃至鞭笞他们的没落,还是揄扬他们的雍容,润饰他们的鸿业?普鲁斯特的作品显然属于前者。再说,他塑造的人物特征其实在各个阶层、各个国家都普遍存在,只不过在上流社会更突出罢了。况且,他的作品中时有出现如同弗朗索瓦丝这样善良、淳朴的农民形象以及其他为数不多的劳动阶层的人物,对他们从不鄙视。因此可以说思想内容是具有批判意义的,因而是积极的、有益的。
如果我们把小说应该或不应该表现哪些阶层的争论放置一边,通观全书,我们不难看出,《追忆逝水年华》真切地反映了1880年至1919年法国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衰朽和没落,反映了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人们思想上的彷徨、苦闷、空虚,以及其他种种病态的心理特征。譬如,风流倜傥的斯万虽然颇具才华,爱好艺术,却从未有自己的作品问世,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所谓的爱情和所谓的幸福,结果为了一个不合适的女人糟蹋了一生。普鲁斯特虽然不着力于对某个境况、某个阶层的总体描写,但通过某一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具体的细节的刻画揭示了普遍的规律。他认为,一具骨骼、一个人体模型,足以讲授解剖学;剖析一颗心灵,足以揭示人的伟大或可悲。例如他用诙谐而尖刻的笔触淋漓尽致地描写盖芒特一家和韦迪兰一家如何附庸风雅。我们不妨引一小段文字,以资印证。
“若有那种事情,她会对我说的,”韦迪兰夫人傲慢地反驳道,“我告诉你们,她有什么事,不论大小都对我说!眼下她身边没有男人,我对她说她该跟他睡觉。她却说做不到,说她着实迷上了他,可他跟她总那么畏畏缩缩,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她还说她不以那种方式爱他,说他是个理想的人物,害怕糟蹋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怎么回事,谁知道呢?反正她绝对需要这号人。”
“很抱歉,我不同意你的说法,”韦迪兰先生说,“我觉得这位先生不地道,他装腔作势。”
韦迪兰夫人顿时不作声,摆出一副木然的神情,好像变成一尊雕像,这种假脸谱使她可以让别人以为她根本没有听见“装腔作势”这个不可容忍的字眼,否则这似乎意味着人家可以在他们夫妇跟前“装腔作势”,进而意味着“高出他们一头”。
“总而言之,即使没有那种事情,我也不认为这位先生会把她看作守身如玉的女人,”韦迪兰先生含讥带讽地说道,“不过,咱们不好说什么,既然他好像觉得她挺聪明。不知你那天晚上是否听见他对奥黛特滔滔不绝地大谈万特伊的奏鸣曲,我打心里喜欢奥黛特,但要跟她讲美学理论,非得甘愿当大傻瓜不可。”
“得了,别说奥黛特的坏话,”韦迪兰夫人说,学着孩子娇滴滴的样子,“她挺可爱的。”(8)
韦迪兰夫妇道貌岸然而又俗不可耐的资产者形象跃然纸上。不懂艺术的韦迪兰夫妇出于虚荣心,举办艺术沙龙,除朋友、熟人外,邀请一些音乐家、画家、批评家、学者、医生参加,按照他们的标准选择一些常客,组成一个小圈子围着他们转。从上面这段对话看出,韦迪兰夫妇竟然在客人面前毫无顾忌地议论不在场的常客斯万和奥黛特的私生活。韦迪兰太太傲慢地以保护人自居,直言不讳地承认曾纵容奥黛特跟别人搞不正当关系,谈吐粗俗,不知羞耻,反以为荣。当她听到比她更笨拙的丈夫认为斯万在他们面前“装腔作势”,她立即采用遮眼法,改变脸谱,因为虚荣心使她不忍承认像她这般高贵的人居然会接纳一个装腔作势的客人,但内心对冒充艺术爱好者的丈夫讽刺挖苦奥黛特和斯万却十分得意,暗自欣赏丈夫损人的俏皮话,尽管表面上装出维护奥黛特的样子,不许丈夫说她朋友的坏话。用小孩儿的语调说出这句话,证明她拿腔拿调,既骄矜放肆又好作媚态,充分暴露其虚伪的本性。
值得一提的是,普鲁斯特对上流社会的讽刺并非是因个人事业的幻灭或风流公子的失望而引起的报复,当然他也不是以叛逆者的姿态站在贵族、资产阶级的对立面抨击上流社会的腐败和描绘上流社会的没落,而是因为他曾一度向往过上流社会的魅力,相信过上流人士机智聪明和富有教养,但当他接触到上流社会的现实,这位涉世不深的青年的幻想立刻破灭了,经过仔细的观察,他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拥有高贵头衔和大宗财富的上流人士非但不是所谓社会精英,而是草包、笨伯,他们傲慢、虚伪、庸俗,甚至下流。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上流社会是虚无的王国。”(9)
在《追忆逝水年华》第一部中对贵族、大资产者的讥讽到第二部及以后各部变得更加辛辣,更加明显。上流人士的形象越来越黯淡。例如,德·盖芒特一家蒙上层层阴影,德·盖芒特公爵夫人变得面目可憎:她原先以极乐鸟的形象出现,后来变成固执的母鸡,甚至比一只老鸦更糟糕,简直像一头秃鹫;德·马桑特夫人虚伪的温柔风姿再也掩盖不住贵族不可救药的傲慢;谈吐风趣的夏吕斯已经堕落,难以自拔,连温文尔雅的德·圣卢也开始沾染坏习气;满脑子沙文主义的韦迪兰夫人从无知和爱虚荣变得神气十足,不可一世,既可笑又可恼。总之,如果说作者在第一部小说中对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上流社会还有几分留恋的话,那么在以后的各卷中变得愤世嫉俗,对上流社会厌恶的情绪时时流露于笔端。
普鲁斯特三十四岁开始创作《追忆逝水年华》,四十二岁才出版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战争拖延了作品的出版,但使他更加成熟。第二部《在如花少女们倩影旁》发表时他已四十八岁。病魔缠身的普鲁斯特知道生命所剩的时日不多了,他要与死神赛跑,争夺有限的时间。他最大的责任是为他的作品活下去,把所剩无几的生命全部用在创作上,其他一切都顾不上了,哪怕友谊也得牺牲,甚至他崇敬的大作家纪德登门造访,也不接待。纪德在一天的日记中写道:“塞莱斯特转达了普鲁斯特不能接见我的歉意,之后她补充道:‘先生请纪德先生相信他始终想念他。’(我立即记下这句话)。”(10)
从1920年至1922年,病重的普鲁斯特奇迹般完成了他的巨著,令人不可思议。继《在斯万家那边》和《在如花少女们倩影旁》之后,出版了《盖芒特那边》上卷(1920)、下卷(1921),《所多玛和蛾摩拉》上卷(1921)、下卷(1922),以及死后发表的《金屋藏娇》(1923),《消失的阿尔贝蒂娜》(1925),《失而复得的时间》(1927),共十五卷,圣经纸“七星丛书”版四册,合计3134页,近200万字。
对于创作的辛酸有深切体会的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曾写过一篇非常漂亮的文章,赞扬普鲁斯特的作品。他曾有幸进入普鲁斯特的病房幽室,是目睹他如何工作的为数极少的人之一,并且受到邀请,参加晚宴,他嗣后著书《在普鲁斯特家那边》,高度评价普鲁斯特的创作生涯:“君不见,他只身一人,顶着回忆的滚滚波涛,一步一步拼搏,直至死亡?这个身体虚弱的赫剌克勒斯,或驾驶着流逝的时间前进,或跟随着时间任意漂流。他死于发疯似的工作,死时也许没有得到上帝的悯爱,就像巴斯卡尔那样被剥夺了人的一切归宿,然而我们这些崇敬他、热爱他的晚辈却得到了非常大的教益:艺术不是玩笑,而是生死攸关的事,甚至比生命重要。”(11)是的,普鲁斯特为文学、艺术倾注了毕生的精力,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以自己的作品丰富了世界文化的宝库,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各国有识之士的好评。
早在二十年代初,普鲁斯特的作品就在国外引起异乎寻常的回响。英国人说他继承了狄更斯和艾略特的传统,有人热情著文,称颂普鲁斯特的艺术创作使个性得到最充分的揭示,他的作品具有使人的生活变得严肃的价值,具有教育的价值;美国人则赞赏他的作品富有诗意的幽默和深刻的意蕴,很快把他的作品引进课堂,普鲁斯特最先在美国成为经典作家;德国人对他的评价更高,《马塞尔·普鲁斯特》和《论普鲁斯特相对论》的作者库蒂乌斯早在1925年就懂得普鲁斯特真正的价值,他写道:“普鲁斯特开创了法国小说史的新纪元,他是最崇高的大师之一,令人仰慕。”(12)盎格鲁-撒克逊人认为,普鲁斯特的小说统治了法国上半个世纪,有如巴尔扎克的小说统治了十九世纪。较晚认识普鲁斯特的真正价值的法国人在争执多年之后,不甘落后,迎头赶上,终于承认他是“奇才”(著名作家巴雷斯语),终于看到他像巴尔扎克那样,用参观历史博物馆和动物园的批判眼光观察和分析世界;像波德莱尔那样,用无瑕的艺术道破有瑕的人生,用自己心灵的痛苦、失望、沉溺再现人类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