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孔布雷
《孔布雷》居《追忆逝水年华》之首,以一个地名作为第一章节标题说明七卷叙事发生的核心地点,也是叙述者主人公马塞尔童年时期,一生开端之场所。作者描绘主人公童年时代生活,其中包括与家人和朋友户外散步,接触大自然,是全书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大自然,即空间与时间相辅而行,相安相得;既相辅相成也相反相成;甚至相为普氏回忆承受的形式之一,把孔布雷塑造成想象的地理方位,成为一处虚构的地点。
伊利埃,隶属厄尔-卢瓦尔省的一个城镇,是主人公老爸,阿德里安·普鲁斯特博士的出生地,那里一直住着主人公的一些堂兄弟,那里也是主人公家庭度假地点之一。奥特伊这个村庄归巴黎管辖,始于1859年,位于巴黎西部,主人公的父母常去小住或度假。马塞尔就是父母度暑假时出生在那里的,确切日期是1871年7月10日。一般来说,主人公家在奥特伊度短假,而在孔布雷度长假。这么说的话,既然伊利埃(实名)就是孔布雷(虚名),那么圣伊莱尔城的教堂圣伊莱尔教堂和同名街道实实在在位于该城圣伊莱尔街了。但圣伊尔德加特是小说中的虚名。孔布雷是著名的凯尔特人(Celte)的姓氏,意味着记忆承袭凯尔特的隐语,记忆凝结在孔布雷,继而成为一种空间和时间的凝结体。何况,叙述者并非唯一的人物怀着激情和乡愁。这不,连弗朗索瓦丝也不禁叹道:“假如我有干面包吃和干木柴过冬取暖,我早就跟亲兄弟在孔布雷自家简陋房过日子了。”孔布雷,失去的天堂,小说数不尽千丝万缕的激情和乡愁。咱们不妨借此引用一句中国古词,可与普氏最拿手的隐喻相媲美:“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拧不住一分愁绪。”(引戴石屏《怜薄命》词)
孔布雷是个小村庄,大家彼此熟悉:日常生活可从莱奥妮姑妈的房间开始,屋子向外释放烹饪的香味,由此引申的种种隐喻遍布全书;教堂给人最初引起五光十色的感触,甚至艺术的激情;地方贵族的姓氏令叙述者喜出望外,甚至入迷销魂;他醉心于历史书籍,享受乡镇向四周伸展的条条道路,可以随心所欲散步远足。对孔布雷的描写层见叠出。这不,村庄受到不同人物和不同角度、不同地点出发的视线描绘,从远处、从近旁相得益彰:教堂位于小城中心,经叙述者长篇描述之后脱颖而出两种相反相成的审美;本堂神父的审美和叙述者外祖母审美:后者是令人生畏的现代主义审美,前者是考古学家文雅得体的审美,但两者都喜爱古老的钟楼。
从孔布雷出发有两条路,两边都是步道,其方向则相反。叙述者从家门出来散步,可选择其中一条:一边是梅泽格利兹酒乡,按叙述者父亲的说法,“眺望平原的理想之地”,而盖芒特那边则是“眺望河流的理想之处”。“理想的”这个形容词的概念有助于处在这些景色中凝望幸福:这不,叙述者主人公在斯万家那边的唐松维尔感受到第一次性欲,而在盖芒特那边的马丁维尔感受到写作的欲望。
所有的人物,或近或远,都落入孔布雷这张“大网”里。一种浪漫的原动力与叙述者的个人命运相交时发现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强度、之坚韧、之无所不在。孔布雷是村庄,也是个小部落,几乎具备动产性质的意义。叙述者在孔布雷没落时伤心感叹道:“孔布雷一族,即像他外祖母和母亲那样绝对贞洁的族群,几乎灭绝了……”
在读者眼里,不同的人物保持着如同莱奥妮姑妈与孔布雷居民们相类似的关系,每个居民都互相认识,无论人与畜,彼此互相念叨。大家都知道的临摹孔布雷教堂彩画玻璃的画家必定是埃尔斯蒂。如果说韦迪兰小圈子在孔布雷好像不为人知,韦迪兰夫人变成德·盖芒特亲王夫人之后,已经进入这个大贵族家庭:“他们的姓氏和人物被视为孔布雷的持有者。”普通百姓为资产者,上流社会是贵族,在孔布雷也两边分开,互不干扰。
然而,叙述者本人在孔布雷的经历胜过其他人物,因为他从童年、少年一直到晚年逗留的时间最长。如果说他是在孔布雷开始想象爱情而在唐松维尔对爱情绝望,面对他不再产生性欲的阿尔贝蒂娜,那么他也是在孔布雷设想死亡,并见证死亡来临。莱奥妮姑妈是家中第一位成员被追忆死亡,没有痛苦的死亡,被描写得淋漓尽致,那么孔布雷教堂内德·盖芒特偏祭殿是小说中所有盖芒特家族成员的最终目的地。
孔布雷,这个想象的地名是由回忆和叙述双重诉求组成,塑造心理中继站,构成叙述者感知和欲望的“理想”,正是这种唯一的欲望激励着叙述者把小说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