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崩塌
余一觉得自己不该插进这件事里,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因为高茵说的是错的,错的就该有个人站出来纠正它。
“我妈妈或许是曾做错过什么,我不知道她曾经能否算作是个好老师,但我却知道,至少在你女儿眼里,她是个好老师。”
一句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林兰,她从没想过余一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根本不知道余一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从周老师嘴里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了。
高茵盯着余一,眼里布满血丝,她怒吼着:“你知道什么!我女儿在你出生之前就被你妈害死了,她就是个杀人凶手!你认识我女儿吗?你见过她吗?你就敢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进了林兰屋里,出来时手里拿着封信。
粉色信封,纸张泛黄,信封外清晰可见的三个大字——陈安安。
林兰盯着余一,这时候想拦也拦不住了,只能用眼神制止她:“你干什么?”
信封上的字高茵是认得的,陈安安小的时候写字安字的宝盖头上面一点总是从右向左歪,纠正了很多年,这个毛病还是没改过来。
高茵愣住了,盯着余一递过来的信封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你女儿出事前一天写给我妈妈的信,你女儿到底想的,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余一之所以这样自信,是因为她曾看过这封信的内容。
就在她决定自杀的那个晚上。
她在信里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林兰。
一个慈祥的,友善的,温柔的,不属于她的母亲。
高茵接过信展开,纸上笔记工整,满满写了一页。
林老师:
从我第一次见您到现在已经第五年了,教室门前的那棵树又快见到它第五次落叶的时候,树叶落下来年还会再长,就像我们以后会有新的老师,老师也会有新的学生,可我会永远记得您,就像门前的那棵树,我把您也画进了我的年轮里。
记得第一天到学校的时候,我坐在教室里哭鼻子,您摸着我的头,给我扎了好看的辫子。您不知道,您身上的味道很像我的妈妈,在您身边总让我感觉很踏实,很幸福。
我的妈妈也是一名老师,我相信如果你们认识的话也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您总是鼓励我们,像朋友一样倾听我们的心声,解答我们的疑惑,给予我们无限的理解与支持。
在学校里我总是见到您最晚一个下班,自己一个人举着灯给我们印卷子。我字写的不好,您就牺牲自己的时间看着我写字,告诉我不要着急,要一笔一画慢慢来。我的父母有时来接我接得晚,您就陪我在学校里数星星,学校组织秋游我迟到没赶上,您就留在学校里陪我,给我摇秋千,还鼓励我不要难过。
您常说:“成才先成人,立人先立德。”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要向您靠近,想要变得优秀,想要成为像您一样的大人。
在此,我想对您说一声:老师,谢谢您!谢谢您曾经的教诲与关怀,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虽然我无法一直陪伴您,但请相信,无论我身在何方,都会永远记得您!您以前问过我们梦想是什么,我现在可以回答您,我的梦想就是您,我会努力成为像您和我妈妈一样优秀的老师,为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撑起一把伞。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第二个妈妈,给您这封信不是教师节的礼物,是我想对您说的心里话!
最后,衷心祝愿您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此致
敬礼!
最爱您的学生:陈安安
纸张被眼泪打湿,高茵把信抱在怀里,哭得几乎脱力,像个与家人走散后无助的孩子。
余一以前不懂,明明凶手另有其人,为什么林兰这么多年都要活在内疚与自责当中,她一直留着这封信,每看一次,就提醒一次,好似拿着尖刀重新剖开已经长好的血肉。
可自从平安离开以后余一就明白了,狠意也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是一种记忆的载体。
余一何尝不恨自己,她想杀了自己,可死的人却是平安,当余一第一次对上村长爷爷那双突然浑浊而空洞的双眼,余一就理解了林兰看向高茵的眼神。
恨不能解决问题,却能留住记忆,情感有了寄托,人就有了信念,让所有人都不至于活不下去。
她捏紧手指缓缓开口:“这么多年不止你们记得陈安安,我妈妈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不然这封信她不会一直留着,留了十几年,你和我妈妈都清楚,陈安安的死只是意外,凶手从来都不是她,只是你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她需要一个赎罪的方式。”
余一站在林兰和高茵中间,一个在身前哭,一个在身后哭,而站在门口的陈乐看着高茵瘦弱的背影也同样默默流着泪。
那一刻,她鼻头一酸,也说不清到底是死去的陈安安更可怜,还是活着的陈乐更可怜。
爱本就不公平,给一个人多些,就意味着另一个人注定会少一些。
余一走过去把陈乐拉进来,她拉着陈乐站在高茵面前,让她直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另一个孩子。
“你可以把恨作为宣泄的出口,可你的生活里不该只有恨,你不是只有陈安安一个孩子,可陈乐却要一直生活在陈安安死去的阴影里,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从来不是陈安安的替代品,这对他不公平!”
陈乐唇齿颤动,想离开却被余一死死拉住,余一盯着高茵继续发问:“你真的爱他吗?你有正视过他吗?你了解过他的想法吗?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他过得不好,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够了!够了!你别再说了!”高茵跌坐在地上,哭的癫狂,像个疯子。
她松开抓着陈乐的手,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高茵,眼神悲悯,却又带着几分愤懑与凉薄,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说了最后一句:“我只是想告诉你,与其一直怀念故去的人,不如把爱留给活着的人。”
余一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替谁发问?她在质问谁?情绪混乱,像打结的毛线团,她憋得太久了,情绪一上来,想说便一股脑都说了。
说完才觉得后悔,场合不对,人也不对。
她和林兰,
陈乐和高茵。
谁又帮得了谁呢?
陈乐蹲下去扶高茵,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哽在了喉头,只唤出一句:“妈妈……”
她哭了太久,后来终于缓过来些精神,只是身上依旧脱力,被陈乐搀扶着才勉强站起身来,母子两人走出屋去,站在门口时高茵背对着林兰问了一句:“安安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她身边,我就想问你一句,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沉封的记忆被拉回那个午后,那些刺眼的红色,那盒带血的别针,怀里女孩勉强勾起的嘴角,身体里的血液又像尖针似的涌向胸口。
林兰长舒了口气,缓缓开口:“没有,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