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等待
维尔汀推开餐厅的门，清晨的天光照在她身后，却照不亮昏暗的房间。
长长的餐桌坐满了衣着凌乱的男人女人，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各怀心思的不同面容，莎布坐在餐厅内唯一的破旧木窗前，用叉子敲了敲长桌首端摆放着的盘子，笑着说道：
“圣女大人来了。”
座上的众人齐齐转头看向维尔汀，他们举着刀叉，鸦雀无声地展露出奇异的笑脸，带着一丝饥渴和迷醉，每个人的嘴边都流出些许粘稠的黑色液体，不知究竟是血还是污秽的口水。
“请入座吧，圣女大人。”死寂的餐厅里，唯有莎布再度敲了敲盘子，她背后的破旧木窗漏出少量的光线，使她面部的表情几乎全部隐没在黑暗中。
维尔汀深吸一口气，将莉莉留在了门外，踏入餐厅，坐在长桌末端。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不知道是莉莉将其关上的还是什么不可知的力量，维尔汀不敢回头，只能将双手放在腿上，假装平静地目视前方。
就像是有一股诡异的意志摄动着全场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变动他们的姿势，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维尔汀，跳动的烛火在人们的眼中映出血红的颜色。沉重的压力让维尔汀不自觉流下了冷汗，更令她内心不安的是长桌对面的莎布，她年迈而皱起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凹凸不平，褶皱的深沟连成一个似是山羊笑脸的图案，在意识到这诡异的笑脸时，维尔汀眼中属于年老女人的原本的五官都渐渐淡去，那五官变动着说着什么话语，却只像在山羊笑脸下无声波动着的肉芽，沉寂而又令人恐惧。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嘲哳难听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朵，维尔汀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瞌睡。她大吃一惊，从沉默的出神中挣脱出来，视线中蔓延着的暗沉触手忽然像倒带一样卷入莎布的身体中，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维尔汀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的眼睛，却被刺目的光芒照得流下了泪水。她不由自主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地适应了一下。
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维尔汀竟发现面前的长桌变得干净洁白，丰盛的餐食陈列在其上，热气腾腾地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香味。长桌两旁的十几个男女信徒身穿整洁的长袍，手里握着银制刀叉，快速而又富有礼节地进食着。
她忍不住抬头环顾了一圈，狭小阴暗的餐室不知怎地竟变得金碧辉煌，明亮的枝形烛台放置在房间内各个柜台上，长桌对面的莎布举着金酒杯，在身后金灿灿的光辉的衬托中，像慈悲的真主一般。维尔汀脑海里传来些许微微的刺痛，却藉由这点痛感让她断断续续地开始思考起来。
不对……刚才见到的餐厅，不是这样的……
“圣女大人？”
和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她下意识抬头看去，莎布笑着举杯问道：
“圣女大人，身体不舒服吗？”
在无法直视的灿烂光芒中，维尔汀却恍惚间看见了一个山羊笑脸的黑影，她悚然一惊，一股被榨取的剧痛袭击了她的脑海，她忍着这股令她清醒的疼痛笑着说道：
“是有点胃疼，可能是前些时候受伤感染了。”
咚！
莎布沉重地将金酒杯拍在桌上，血红色的酒水溅在洁白的桌布上，和身旁两人翻倒的汤碗混在一起，变得一片狼藉。
身穿白袍的信徒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带着如出一辙的完美微笑看向维尔汀。
“圣女大人，我不是说过了吗，要将那些俗世的认知全都抛去，所谓的知识都是在污染灵魂的纯净，你越是尝试用繁琐的语言去解释这个世界，你就离撒旦越近。您的不舒服，只不过是体内残留的罪恶在圣所的光辉中垂死挣扎罢了。”
“但是科学其实出自对现象和经验的归纳和总结……”维尔汀下意识地说起在大学课堂上学到的定义。
“谬论罢了。”莎布笑着打断了维尔汀的话。“你看这塞勒姆的一切，即使在一百多年以前就禁止了猎巫运动，又能怎么样呢？正因为他们始终是被恶魔附身的人，永远流淌着罪恶的血液，才会持续地被亵渎的力量所操控。”
“我无心为他们辩解，但是世界上的罪恶从不只在塞勒姆发生。”维尔汀忍不住说道，“除非您能一并削去这世界上人性中的恶念，否则只有贯彻科学秩序的善恶观和法律才能慢慢地改善这一切。”
砰！
莎布缓缓松开手，任由捏碎的金酒杯落在地上，微笑地摇了摇头。
“圣女大人，别再让我听到您为俗世的污染辩解，在为您举行仪式之前，您还要努力为自己的过去赎罪呢。”
不知为何，莎布和信徒们脸上的完美笑容在维尔汀的眼中，都逐渐幻变成怪异恶心的黑色羊脸，她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将眼中的坚毅深深藏起，唯唯诺诺地低声说道：
“我明白了……”
沉凝的气氛将无声的不安漫延开来，莎布却突然笑了起来，她从信徒手中接过一个新的金酒杯，倒入血红色的果酒，重新举杯高喊道：
“为即将沐浴圣恩的圣女大人庆贺！”
所有人一同举起酒杯，无声地饮下搭配圣餐的酒水。
维尔汀目视着这诡异的默剧缓缓进行，直至所有人起身离开餐厅。
“圣女大人，今天的圣餐好吃吗？”和其他人错开回屋的路线后，一直跟着维尔汀的小侍女好奇地问道。
“你想吃吗？”维尔汀回想起长桌上那诡异的场景，忍不住摇了摇头，“应该是不好吃的。”
“通灵祭司大人说我们这种杂种是不配吃圣餐的呢。”莉莉耷拉着脸说，“她说唯有这辈子努力赎清我爸爸妈妈的罪，才有资格吃上圣餐，不然每天就只能吃点野菜，我都饿瘦了……”
维尔汀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莉莉。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她将莉莉拉进房间，忍着心中的怒火问道，“她凭什么这么说，人人生而自由，你哪有什么罪过！”
“圣女大人……”莉莉不知所措地看着维尔汀，讷讷地说道，“她说就是因为爸爸妈妈是塞勒姆的居民，所以我天生流着罪人的血液……”
“……真是荒谬！”维尔汀险些被气笑了，她深吸一口气，摸着莉莉的脑袋说道，“莉莉乖，这种话就不要记住了，她不给你吃圣餐，下次我亲自给你做好吃的。”
“啊，圣女大人，真的吗？”莉莉兴奋地问道。
“真的。”维尔汀笑道，随后想了想，俯在莉莉耳边说道，“你今天先不用为我守门了，帮我寻找一下这些植物……”
……
呯！
半透明的冰锥碎成尖锐的冰渣，朝着屋内爆射而去，击打在贝尔的面甲上，发出令人焦躁的摩擦声。
“拉契，感知你的灵物！”尤娜嘶哑的嗓子已经完全破音，卡在壁龛上的腿甲也已经开裂，她猛地后仰躲过一道触手的击打，刚抬头，便看见深渊蠕行者翻涌的口器和鼓胀的腔壁，连忙尖叫道：
“Ah'n'ghft（躲避）！”
失色的视界瞬间覆盖住三人，下一秒，污秽的酸液从深渊蠕行者的巨口中喷涌而出，泼洒在三人原本的位置，浓稠的酸液一接触到寒冷的冰壁，便像突然沸腾了一般溅起肮脏的液体，同时令人窒息的酸气直接布满了整个房间。
三人刚从灵界中出来，脚下的地板就已经开始缓慢陷落。杜马眼神一肃，双手抓住两把餐刀一挥，冰锥外的蠕行者瞬间被肢解成碎块，然而他立即痛呼出声，将腐蚀的餐刀丢下，抱着滴着酸液的双手颤抖起来。透支了灵能的尤娜已经无法站稳，见更多深渊蠕行者飞跃而上，她满头大汗地扛起两人大喊道：
“去广场！”
贝尔来不及理清当前的局面，被尤娜扛起后接着一个大跳上了平台，剧烈的冲击让未进餐食的贝尔吐出了酸水，他惊恐地看着方才所在的冰锥被无数油光发亮的粗壮触手击得粉碎，刚想张口大叫，翻涌的胃酸便吐了尤娜一身。然而尤娜却毫不在意，脚下铠甲的冰刺深深扎入厚厚的平台，大步地跑了起来。
“小子，感知你的灵物，释放它！”双手还在颤抖的杜马大声叫道，“不然我们仨今天就得归西了！”
“Bug（冲刺）！”尤娜近乎暗哑下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的身形骤然低伏，闪过头上甩来的一只触手，速度陡然提升，向着两百米之外的哈默尔恩广场飞驰而去。
“灵物，灵物……”贝尔被甩得一团乱麻的大脑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汇，忽然间，苍茫的白光在他自我的视线中亮起，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意识瞬间便接触到了那本散发着黑雾的残缺诗集。
“啊！”尤娜砰地一下撞上了攀爬至平台之上的蠕行者，一口鲜血从碎裂的面甲内喷出，被一股沛然巨力掀飞摔落在地，随后像溺水的人一般用力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咳出乌黑的内脏碎片。
杜马挣扎着从极速中骤停的感觉里清醒过来，他咬了咬牙握紧绑在腿上的餐刀，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从虚空中延伸出一条漆黑的线条，从蠕行者庞大的口器中央穿过，蠕行者张牙舞爪的触肢刚气势汹汹地暴起便陷入了静止，而后那恶心的扭曲身体便缓缓从中央裂成了两半。
“痛死我了我干啊！”杜马从灵界摔落出来，浑身沾染着沸腾的酸液，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他没来得及从疼痛中回复便挣扎着撑起身体，拉着贝尔和尤娜的腿奋力朝已经不远了的广场冲去。
“就……快到了！”
杜马面色赤红，残留的酸液从他被腐蚀了的皮肤上滴落，眼见就要到达广场门口，忽然，一根遒劲的触手横亘在他的面前，随即杜马绝望地看着一只浑身沾满恶心液体，身上还闪耀着被灵能者施加的延缓咒术的巨大蠕行者，缓缓从平台底下爬了上来。
“这是，王……蠕行者之王……”
杜马跌坐在地上，牙齿疯狂打颤，看着这比其它蠕行者大了接近三四倍的蠕行者之王在他面前缓缓地伸开庞大的身躯，惊恐地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Vulgtmoth gn'th'bthnk（血爆）！”
杜马震惊地睁开眼，却见到了他此生从未想象过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