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人的声音清凉如水,带了一丝怜悯。这是沈钰最后的念头。再次睁眼,送入眼帘的是自己闺房床上熟悉的白底牡丹银丝床幔。那是一心想要自己的房间多一丝女儿气息的娘亲亲自为她挑选的,她抗争了许久无果,只能不情不愿地挂上了。
是那张梧把自己放出来的?为了她腹中的孩子?还把这里布置得和她梁国的房间一模一样。下了床在房间中走了一圈的沈钰疑惑着。不对,自己肩上的伤怎么不痛了?还有,自己不是被那个人杀了吗?手心抚上胸口,刀刃刺入心脏的凉意都还没散去,自己怎么就可以和没事人一样的下地走路了?
嗅到浓厚不寻常气息的沈钰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面前的房门。迎面撞上来的是兰儿,自小跟着她的贴身女使:“哎呦!小姐,您可算醒了。夫人为您请来的绣娘还在偏厅里候着,等着为您的嫁衣做最后的修饰呢。”
“嫁衣?”沈钰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惊涛骇浪,只是想从别人口中确认一遍。
“小姐您是睡傻了吧!后日就是您和谢姑爷的大喜之日了啊,您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还是这次出征陛下亲封的大元帅。这成亲的一应事物都不能有半点差池啊。走走走,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被兰春一路拖着走的沈钰心中大骇,可是还得努力维持住自己脸色的平静。自己这是重生了?还重生到了和张梧成婚之前!
这时候脑中才隐隐约约记起一些在地府的片段,大约是自己跟着二位无常大人到了秦广王面前验明正身,那位刚刚在上的阎罗王皱着眉头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书,怒目圆睁地谴责勾我的阴差又抓错人了。然后他手一挥,自己又失去了意识。
真是老天长眼啊,上一世被张梧蒙骗成那样,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五千将士的亡魂和自己孩子的性命她终于有机会可以拯救了吗?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沈钰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
偏厅并不远,自小跟着她习武的兰春脚程也并不慢,沈钰很快就被拉到了绣娘面前,而站在绣娘旁边的正是她在沙场上日思夜想的母亲。
母亲的模样真是丝毫未变,依旧是穿着那一身她喜爱的淡紫色衣装,眼角眉梢中都透露着曾经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英气,就好像身上穿着的华服不是衣裳,而是把她禁锢在高屋大宅中的枷锁。
一见到沈钰,路庆云的表情瞬间柔和了很多,连忙拉过自己宝贝女儿的手言笑晏晏:“钰儿,快点再把这婚服穿上试试,让这位吴娘子最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还需要改改的地方。”
看着自己母亲的样子晃了好一会儿神的沈钰在母亲发出自己疑问之前就推开拿着婚服在自己身上开始比对的手,转身就要往外院走:“娘,这亲我不成了,我要去找爹爹给我退婚。”
笑话,再活一次她才不要嫁给那个令人作呕的羽国奸细,况且,张梧一个白衣,所有的权利都是通过和她成婚获得的,只要他不是自己的夫君,他就没有机会接触到梁军的高层情报。悔婚就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顾不上和母亲解释的沈钰风风火火就往外头的院子跑去。她没记错的话,父亲此时正在书房中生闷气呢,常年带兵打仗的老将军一朝退居二线心中总是有些不平的,即使代替自己的是亲亲的女儿也难免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走了几步之后,沈钰忽然刹住脚步,转头把母亲也拉上了:“娘,您和钰儿一起去。这件事很重要,您和父亲都得在场,您先别问是什么事儿了,一会儿您就都知道了。”
被女儿一顿抢白的路庆云只得回头让兰春先带那个绣娘下去歇着。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和吃了火药一样横冲直撞的,不过管他有什么事儿呢,自己的女儿自己宠,出了天大的事都有自己兜底。
想到这的路庆云立刻就坦然了,昂首挺胸地抢在女儿前面走:“走!娘给你撑腰!”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她并不知道女儿要去哪:“哎?往哪去啊?”沈钰哭笑不得地往书房的方向指了指,一脸了解的表情的路庆云又开始拉着女儿狂奔。
被母亲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逗笑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明明是个驰骋沙场有勇有谋的女将军,怎么在自己的女儿就简单成这样,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丝毫都不担心自己会给她捅什么天大的篓子。不过也是,就凭着他们沈家的功勋和母亲与女皇陛下的私交,只要不是什么谋逆大罪都不会有多大影响的。
跟在她们身后的沈家仆人都在暗中叫苦,不愧是武将府上,每位主人家的性子都是那么风风火火,而且个个都有功夫在身上,走起路来他们这些专门在府上伺候的下人都得小跑才能跟得上。
“爹!我要退婚!”被女儿那从门口传来的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吓唬了一条的沈老爹沈明以手中的笔都快拿不稳了,赶紧凝神把笔下字的最后一点给写完了。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依旧遒劲的笔力,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这才抬头看向站在自己桌前眼神坚定的夫人和女儿。
“钰儿,不可胡闹!你与张梧大婚在即,怎么能说退婚就退婚呢?临时毁约,非君子所为也。”沈老爹口中说着指责的话,语气却是十分地平静,还神神叨叨地抬手抚摸起自己的山羊胡子来。
果然如沈钰的设想一般,老爹没急,急的反倒是母亲:“什么?你要和张梧退婚?这怎么能行!你要知道,若不是你在出征前嫁给张梧这个布衣之士打消陛下的顾虑,她能把掌军之权交给功勋卓著的沈国公府的独女,沈钰你吗?眼看着马上就要出征了,你有没有一点一军主帅的样子?”
“你母亲说得没错。要为大局考虑。”沈老爹依旧摸着自己的胡子,面色平静。
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说辞,把所有利害都清清楚楚地掰开放到了沈钰的眼前,就如同釜底抽薪一般把沈钰从上一世带来的熊熊怒火从根源上彻底浇灭了。
是啊,张梧是他们一家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下的一步成全女皇陛下权衡朝中势力的一步棋,也是为了沈家可以继续为梁国在沙场上效力而避免功高震主,明哲保身的一步棋。自己一觉醒来的怒气全部来自上一世的惨状。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扪心自问的沈钰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要的是保全父母亲人和沈府、挽救那五千亡魂、扭转战局以及揭穿张梧的真面目。而要实现这所有的一切,和张梧成婚这一步就不能跳过。
想到这的沈钰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再次睁眼的时候眼中就只剩清明和理智了:“母亲教训的是,是女儿一时糊涂了。”
听到女儿难得这么干脆的服软,沈老爹颇为惊讶地看了女儿一眼:“钰儿,究竟发生了何事?惹得钰儿忽然想要退婚?可是发现了那张梧有何品行不端之处?”说着,沈老爹那本就狭长的丹凤眼就缓缓地眯了起来,眼中划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狠绝。
为了打消父母疑虑的沈钰连忙上前抱住老爹的胳膊:“没有,爹。是女儿午睡的时候梦到那张梧是敌国奸细,害得女儿和王伯同五千将士一个不剩地战死沙场,一觉醒来后怕地很。是女儿任性了,爹爹莫要怪罪女儿。”
听到女儿的话,夫妻二人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但也都没有露声色。沈老爹抬手拍拍沈钰的脑袋安抚道:“钰儿别怕,那都是梦。爹娘是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真正发生的。”
“谢谢爹娘!”这一刻的沈钰乖巧地就和七八岁的女娃娃一般,惹得路庆云满脸笑意,但随即又回过神来指责道:“你要有一军主帅的样子,快把你的脑袋从你父亲的胳膊上抬起来!”
夜色降临,沈钰悄悄地换上白日里备好放在床褥底下的夜行衣,摸黑翻出了沈国公府,沿着一条小道来到了张梧临时住的别院。那是张梧做了多年的幕僚才攒下的二进二出的小院子,前世她也在白日里来过两次。
凭着记忆来到张梧的卧室,确定了他已经熟睡后用手指戳开了他的窗户纸放了一管迷烟进去。随后沈钰就肆无忌惮地来到了张梧的书房,东翻翻西看看,想要找找能不能发现张梧通敌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