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一套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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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楼王和城里的房子

第三次看房是意外,当时的房价暴涨后正在下跌,我们去紧邻大城东面的另一个房地产小镇探望米的舅舅。

小镇跟大城隔着一条界河,车辆出入大城要办进城证,遇到大城有活动,乘公交的人可能被查身份证。

那里是大城周边房地产开发最早的地方,规模最大且全是高楼层,曾经也最火爆。

下了公交,当时只见过火爆场面的我们第一次见识了喷发间隙的冷落,主街上一家挨一家的房产中介门可罗雀,偶尔哪家里面有个把穿套装的销售,见我们走过最多瞄一眼。

舅舅一个月前从大城搬到这里,租住在个大楼盘中心区域,楼下小超市一家挨着一家。

舅舅矮矮的个子,两次中风,能走路但半边身体不灵活,偏又死死抓着发财梦不放手,心力交瘁,前几年还一团和气的面相这些年肉眼可见地变成了一副苦相。

每次见他之前,我俩要给自己打气,因为知道会面必定沉闷得窒息;出来我俩得互相做心里按摩,尽快让沉重的心情恢复正常。

没想到这次拜访从头至尾气氛都喜气洋洋。

舅妈难得的笑脸相迎,舅舅更是跟变了个人,精神百倍不说,脸上满是久违的笑,眼神一扫往日的暗淡熠熠闪光。

“我们住的是这儿的楼王!”

舅舅自豪地说完,带着我们在整套房里转了一圈,我们边看边夸,这个宽敞的两室一厅比他原来住的房子确实好了不知多少。

他原来住在大城一套十八平的房子里,进门左边卫生间右边灶台,往里右边电视,左边冰箱,最里靠窗就是床,对面衣柜。

他有两套那样的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

从有了那房子,我们逢年过节去探望时,舅妈谈话的主题都是:这房子是小儿子的。舅舅先是只听着,后来也这么说,说的时候目光躲闪,偶尔偷瞄一下我们。

我们知道他家关系的复杂,从不搭茬,他们见了更不放心,越发说个不停。

其实房子是他们的还是他们小儿子的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是想让我们把这话传给他们大儿子。

大儿子是舅舅前妻生的,现在的舅妈是前妻的亲妹妹,也就是大儿子的亲姨妈。她在大儿子四岁时嫁给舅舅,跟大儿子种种纠葛,这些年越发生疏。

他们大儿子跟我们一样逢年过节去探望,每次只坐十分钟,还不如我们呆的时间长。

他们肯定更加尽力对他宣传了,大儿子跟我们一样不搭茬,他们觉得他不信,想用外力强化下。

其实我们也不信,那个表弟两年换三个工作,一年失业好几个月,恐怕生活费还要依靠舅舅的退休金,哪有能力买房子,还一次买两套。

从前舅舅是出名的好人,米少年时曾以他为偶像,我们来看他就是希望多少能让他开心些,总尽力避开不愉快,拣能让他高兴的话说。

舅舅事业有成,这本是最能让他高兴的事,偏偏就不能提。

一次我们说到当年舅舅的公司多么红火,舅舅正得意地历数他那些产品的性能多么优异,旁听的舅妈恶声恶气道:“你生意好你怎么赔钱的?”

舅舅立刻低下头。

亲戚朋友背地里都说,所谓的舅舅生意赔钱,一是舅舅没得病前舅妈挖墙脚,钱到了她手里就再不拿出来,舅舅需要流动资金只好到处借;二是舅舅第二次中风,舅妈收了舅舅的手机,病刚好就带着他跑到大城,亲戚朋友一概不联系。舅舅病后糊涂,她说欠债他就以为欠债。

舅妈说把舅舅工资卡拿去还帐,有高级职称事业单位退休的舅舅要靠她那点工资吃饭,弄得这些年来舅舅每天都为钱焦虑,拖着不灵活的身体做不了别的,弄个三轮到处捡垃圾。

我们都怀疑舅舅不记得自己每个月还有不菲的收入,但这也不能提。

有一次舅舅见舅妈没在跟前,问我:“你妈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钱?”

我妈跟他情况类似,他大约是想知道自己的工资。

我只约略知道个从前的大数,怕不准确,正踌躇,身后忽然响起舅妈的声音:“还有脸打听工资,你那点工资都不够还饥荒。”

不知她什么时候跑到我背后的。

每次见面都有这样的尴尬时刻,我们沉默一阵,搜肠刮肚寻找下一个适当的话题。

只这次例外,没有任何不和谐,自始至终他们两人都喜气洋洋的,舅舅还破天荒当着舅妈夸了大儿子两句。

“他那年辞职算是对了,电视演的,那些腐败的连家里人都抓走了。”

当年大儿子辞职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舅妈到处宣扬,声称不会给他任何资助。

他们心情好,连没被他连累都当做幸运的事。

他们这次搬迁,说是小儿子卖了大城的房子,在相邻城市买了两套,正在装修,他们等装修好就搬过去,住一套,另一套出租。

舅妈照例又强调了房子是小儿子的之后,说:“卖那两套房子陪了好几十万。”

那房子买的时候四十多万,买一套送一套,怎么会连本钱都赔掉了呢?

舅舅见我们迷惑,说他们卖那房子时一百万一套,卖了两个月那房子就涨到一百二十万一套了,两套少卖了四十万。

我俩无言以对。

离开“楼王”,我和米都说难得见舅舅这么高兴。他亲历了自己的投资有了收益,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财富是生活的保障,却不是幸福的保障。

一路看着路边深黄淡粉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那些从底到顶被护栏罩着的玻璃窗从我们眼前闪过,没完没了,我和米都坚定地认为这里绝不可能是我们的家。

房价再次飞涨,我的一个后知后觉的朋友小纪忽然茅塞顿开,觉得这些年没买房太亏了,到处找价格洼地,准备混进炒房大军捞一把。

小纪跟另一个朋友小牛看了大城西门外的一个价格正在膨胀中的县城的房子。

小牛跟我们一样是刚需,多年来坚信房价会落的她终于熬不住,怕房价再次一飞冲天的恐惧让她近乎疯狂,到了售楼处就抢了一套房子。

提起小牛买房的过程,小纪笑得前仰后合:“买个菜还挑挑拣拣,她到了就交钱。”

交了定金才细看房子的位置,现场还是一片空地,远处有山,据说近处将来有水。小纪花钱谨慎,但又心痒难挠,拉我再去看。

我本不爱凑热闹,一见啥事闹得如火如荼就打退堂鼓,经不住小纪磨,又好奇那个项目的有山有水到底是啥样的山水,于是跟着小纪跑到多年没去过的火车站,坐上了新开的郊区专线。

此前我看的都是初具规模的小区,这次看的除了售楼处里的样板房外都在建设中。

在小纪的强烈要求下,一个售楼先生不情不愿地发给我们两个安全帽,带我们去工地。

小纪头头是道里里外外看的时候,我一面担心叮当作响的头顶上掉下什么东西来,一面紧靠着墙走那没遮没拦的楼梯,越是怕越是忍不住去瞄那些空洞。

到处都是钢筋水泥,人的血肉之躯怎能对抗它们的冷硬?

交回安全帽,我回过神来,“怎么那房子进门就是厨房呢?”

正要走开的销售一脸不屑:“别墅都这样。”

小纪跟打了鸡血,拉着我去看水景,山景已看过,在小区一侧,只是远点。

那片水看得我莫名其妙。

看宣传单那本该是一条河,至少该是那条河的支流,可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湖。

我拉着小纪沿着湖走,如果没有源头,也不流向哪里,岂不是一潭死水?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条模糊的河道,那个湖是拦了河道再深挖修建的人工湖,拿出手机一查,果然那条能查到名姓的河已干涸数年。

我对这个地方兴味索然,小纪满不在乎,说:“买的是房子,又不是山啊水的。”

再一次来到样板间的露台上,她就完全忘了刚才的话,仰头看着被附近脚手架割得七零八落的天道:“真好,每家都有自己的一片蓝天。”

这是刚才那个销售的台词。

“我要的天得比这个更大片些。”我不敢说整个,因为显然买不起独栋。

“还得每个窗子都有风景。”我看出小纪要开口反对,赶忙再加上一句。

“那你就别想买到房子!”她认定不可能有这样的房子。

一时的头脑发热过了劲儿,小纪又迷上了极简生活,整日嚷嚷断舍离,炒房计划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小牛房子的交期往后拖了又拖,终于在过了将近三年后收了房。

两年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水从天而降,水退后小牛去收拾房子回来,我和小纪请她吃饭表示慰问。

那天阳光灿烂,我们合力搬着茶桌越过小纪的大床放在敞开窗户的阳台上,阳台小,三人挤挤挨挨促膝而坐。

说起此行的经历,小牛道:“你们是不知道,水退了不是只留个水印儿,而是留下半屋子淤泥。”

她家老王用个涂料桶一桶一桶,足挖了一星期。

“真是噩梦!”小牛的声音紧涩几近呜咽。

我想问那淤泥有没有可能种花没敢开口。

我们一起在小牛家规划了个花园,小纪又是牡丹又是芍药设计了好些名贵花草,我想要几棵凤仙花。

花开时可以

被我瞧不起的假水竟有一日变成了真水,这猝不及防的滔天洪水,又偏偏冲毁了现实里我唯一能接近的梦想花园。

想到这些,虽然和风旭日,还是一阵不寒而栗。

说起房子还得装修,气氛马上就轻快起来。

我们从沙发讨论到窗帘再到地板,一张印刷粗糙破烂不堪的户型图在三个人手里传来传去,小纪主张所有用具必须显得“贵气”,沙发窗帘用深红暗绿夹金银线的繁复图案,家具用实木,她每报一次价钱,就被小牛不客气地打一下,“败家子”之类骂声不绝。

我的破房子比小牛的期房晚买一年,正赶在最后一波房价高涨的浪尖上。买时她的新房和我的破房一样价。水淹后小牛试图卖掉她的房子在我所在的村买,一打听,她的房子价格跌到一半根本没人接盘,我的也跌,但没她那个跌的幅度大。

这得益于我们当时对大城的不舍。

房价前一次下挫时,我俩曾看过两处大城的房子。

一处在大城的北部,特别大的一个小区,都是六层高的板楼,斑驳的外墙配上满是黄锈的护栏,楼间的空地荒草丛生,如果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很容易误认为是废弃的房子。

那个小区有大量出售房源,中介小伙子带着,先从最小的看起。

一方面是我们看习惯了租的一百二十多平的房子,另一方面那个小区的房子举架也确实低,面积的小的房子还不显,稍大的就觉得天花板有压迫感。

最后看那套面积最大,差不多一百二十平,进门下几级台阶到客厅,去厨房又上几级台阶,我和米出来两个人的信息凑一起也没弄明白那房子的结构。

告别中介从小区的另一个门出来,马路边都是各种货摊,货摊背后高高的围墙拉着电网,里面都是独栋别墅,不知道住在里面的人会不会到这条街买几棵葱一个白菜。

另一处房子在大城的两区交界处,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区的八个塔楼被一道铁栏隔开,四座属于这个区,四座属于那个区。

我们看的那套房所属的区,好些大城本地人可能都不熟悉名字,而对面那四个塔楼所属的区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

不知道历时几年,我们看的那房子的房产证刚下来,铁栏那边的房产证还没下来。

那几座塔楼背靠着山,真正的山且树木葱郁,却面向一条大车频频飞驰而过的马路。

从没见过哪栋楼的电梯间那么狼狈,剥落的墙皮,铅笔、钢笔、粉笔画的各种横七竖八的道,似乎记录了一个孩子从会我比到学会写字的全部历程。

下电梯经过曲折的楼道,打开一个房门,最先看见的是一条蜿蜒的走道,那是厨房,细长一溜贴在这套房最靠边的位置。

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那条繁忙的马路如一条敞开的血管,那是外地车辆经过大城的这一侧的必经之路。

夏天夜里,山后的树们散发出植物的芬芳时,这样的嘈杂里能打开窗户尽情呼吸么?怪不得把厨房设计在这里。

如果离那条路更远些,我们就为了背后那座郁郁葱葱的山,乱涂乱画的邻居和狭长的厨房都可以将就。

那算我们看到的最接近理想的房子了。

那房子当时跟我们后来买的破房子一样价,小牛后来被水腌的新房子也是这个价。

接到房东涨价通知,我们开始认真看房子时,先在网上搜那个小区的房子,价格已然翻倍,那条繁忙的路更加繁忙,我们既不能接受价格,也不能接受噪音,还是放弃了。

我们开始带着必买的决心看房时,从前看过的房子原有的问题仍存在,价格却普遍翻了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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