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致太平与总会六经:郑玄的《孝经》学
郑玄《孝经》学是在西汉以来的思想大背景中浸润而生,受到了董仲舒、刘向、《白虎通》等的影响。不论是分别五帝公天下与三王家天下,抑或是其《中庸注》以《春秋》为大经、《孝经》为“大本”,都能在其之前或同时代找到相应的思想线索。郑玄以《孝经》为六经之总会,希冀发明大道,拨乱反正,以致太平,这是其《孝经》学的核心旨意。
郑玄注《孝经》在早年修治今文经学之时,日后遍注《尚书》、三《礼》,皆兼采今古文,而注《论语》则更晚于此,但其前后思想仍存一贯之处,不可截断观之。学界对于郑玄《孝经》学之研究主要集中于《孝经郑注》,但《孝经郑注》既为其早年之作[60],后期是否就不再关注《孝经》,抑或完全遗弃了《孝经郑注》的今文义理,便仍是有待探究的问题。尤其是考虑到郑玄注解《礼记》《诗经》《论语》等亦屡屡援据《孝经》,如此便有必要采取另外一种文本分析的方式:以《孝经郑注》为主,但又不限于《孝经郑注》,结合郑玄《礼记注》《毛诗笺》等相关文本,尝试对其《孝经》学义理做一整体考察。
在进入正题之前,有必要结合残留的唐写本《论语郑注》,为学界目前关于《孝经郑注》为郑玄所作补充几条新证。第一,《孝经·士章》:“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郑《注》:“资者,人之行也。”皮锡瑞指出,郑玄注解《礼记·丧服四制》即言:“资,犹操也。”[61]皮锡瑞未能见及《论语郑注》,“操行”实为郑玄注解《论语》时的常用语。如:《里仁》:“放于利而行,则多怨。”郑《注》:“言人操行常依利而为之,是近贪鄙而远谦让,故多为人所怨。”《论语·雍也》:“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郑《注》:“人出行必由户,如人操行当用仁义之道。”《子罕》:“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郑《注》:“喻贤者虽遭困厄,不改其操行也。”[62]《卫灵公》:“君子义以为质。”此句虽不见于唐写本,但皇侃《论语义疏》载郑《注》:“义以为质,谓操行也。”[63]第二,《庶人章》:“孝无终始……未之有也。”郑《注》:“未之有者,言未之有也。”此条注文令人费解,严可均说:“《释文》‘言’字作‘善’,一本作‘难’。《正义》引谢万云:‘能行如此之善,曾子所以称难,故郑注云“善未有也”。’今按:‘难’‘善’二本皆误。其致误之由,以郑注有‘皆当孝无终始’之语,而下章复有此语,实则两‘无’字并宜作‘有’。何以明之?经云‘孝无终始’者,承首章‘始于事亲,终于立身’……”皮锡瑞赞同严可均之说[64],陈铁凡则认为当作“盖未之有也”[65]。但是郑玄注解《里仁》“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正谓:“言人能以礼让为国政教乎?何有,言其善无有也。”[66]此处仍然是作“善无有也”。可见,《孝经郑注》亦当作“善无有也”,谢万所称引郑《注》并无差误,陆德明《经典释文》以“言”字作“善”字是正确的,而严可均与皮锡瑞的怀疑都是错误的。第三,郑玄解释《论语·里仁》“君子去仁,恶乎成名”说:“言唯仁可以立身有名誉之也。”[67]此解正是本于《孝经》首章“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一段话。郑注谓:“父母得其显誉者也。”[68]故其解释《雍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之方也已”亦言:“己欲立身成名,故亦立人。己欲居官行道,故亦达人。”[69]“居官行道”正对应于《孝经》“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以上三条,当可补充说明《孝经郑注》确是出自郑玄之手,同时也说明其前后确属一贯。
下文的论述,正是欲揭示郑玄注《孝经》包含了今文经学的微言大义,尤其是对太平大同之世的追求,是郑玄前后思想一贯之旨;郑玄《孝经》学受到其前儒者如董仲舒、刘向、刘歆等思想之影响,又与其同时代的经学家何休在思想上有着联系,如郑玄所持《春秋》与《孝经》相表里说、孔子作《孝经》以制法说都并非一己独见,但是他对前代或同时代之思想进行驳正,综罗百家而成一家之言,形成了独特的以《孝经》总会六经和求致太平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