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怪的“大桶”及其居民
1789年10月
提佐克城,大桶
提佐克城的环形建筑,外观犹如一顶圆形冠冕,所以它有个官方名字“提佐克冠”,但提佐克人却习惯称其“大桶”,因为它看起来更像一只超级圆桶。它的外缘,相当于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城墙,以厚重的玄武岩石块垒成,坚固而高大,根本无法从外部摧毁。它的脚下曾经有过一道深阔的水沟,底部插满密集而锋利的铁钎,入侵者一旦掉入,就会穿肠破肚,一命呜呼。许多年前,一支强大的阿兹特克军团发现了它的存在,于是运土填平水沟,企图将其攻占,但因缺乏火药、云梯和投石机,三个月后无功而退,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以及精美的黑曜石兵器,后者大幅提升了提佐克的军事等级。
基于对不可知的外部世界的恐惧,没人愿意走出这座戒备森严的圆形城市,天长日久之后,它便成了一个坚固的闭环。诡异的是,提佐克城有一个镶着坚硬的金属面板的大门,附有精美的纹饰,朝着南十字星方向堂而皇之地开放,上端还煞有介事地安装了提升门板的粗大支架及铰链。但阿兹特克人直到攻打城池时才愤怒地发现,这其实是一座无门的城市。他们所见到的城门,不过是个欺骗性的装饰,在门的背后,是令人绝望的岩石。大桶的唯一通道,是两座由绞车和悬索构成的大型升降机,分布于它的内外两侧,用以搭载马车和大宗货物,由一队士兵严密看管,仅供采集者干活时出入。
大桶既是城墙,也是兵营化的居所,里面住着三万五千个居民。它的内侧有一条环形长廊,是阶层内部的公共平台,供居民在此散步和传播绯闻。一到五层住宅的外侧,是密封和无窗的厚墙,根本无法观看城外的风景,但内侧朝走廊方向,却打造了足够多的门窗,居民只要站在自家房内,就能透过开启的门窗,观察到位于环形结构上大多数住户,并远眺中央高塔及六角大楼。
唯有第六、七两层建筑,是一个设计上的特例,它拥有朝外缘打开的“箭窗”,只是由于面积狭小,而且四边受厚墙阻挡,以致看风景的视野过于局促,犹如管中窥豹。当然它的名称还意味着,一旦进入战争状态,便能迅速转为箭垛,供士兵防守之用。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层的居民身居高位,并不具备射箭和作战的技能,但他们掌握了眺望外部文明的权力,他们不仅精通提佐克文字,而且懂得阿兹特克、玛雅、西班牙和丘克亚文。当然,为了捍卫提佐克的等级制度,这些知识和技能必须加以垄断。
在墨尔斯留下的《提佐克奥义书》里,有一段关于大桶居民结构的简要描述:
七层:主宰者,提佐克的最高统治者,由大祭司、助理祭司、总督、长老院长老和生育官构成;六层:创造者,由教师、医生、工程师、艺术家、导灵师和神学家构成;五层:护卫者,由法官、警察、士兵、狱卒和刽子手构成;
四层:采集者,拥有出城采集必要物资的特权,其中一千人专门负责采集黄金、绿宝石、祖母绿、绿松石和欧泊,为提佐克城提供核心财富;
三层:制造者,由技工、花匠、农夫、铁匠、手工艺人、磨坊主、商人和店主等构成;
二层:清理者,处于提佐克社会的最下层,从事垃圾搬运、粪便收集、理发、洗浴、保姆、轿夫和尸体掩埋之类的工作;
底层:仓库和畜棚,用来放置采集者获取的食物和日常用品,并由清理者畜养马、猪和鸡、鸭之类的家畜家禽。
根据提佐克法律,不同层级之间有严格界限,不得随便逾越。曾经,一位第三层“制造者”的孩子,由于顽皮,无意中跑上通往第四层的楼梯。他的母亲惊恐地把他抱下来,当场用带刺的龙舌兰叶条狠揍了一顿。男孩痛得哇哇大哭——他受到人生中第一次关于阶层隔离的严厉教训。男孩名叫莫特祖玛,是一名世袭石匠,后来成了制造者阶层的领袖,负责组织生产和加工居民所需的物质产品。家庭暴力是提佐克人成长的必经之路。在他们长大之后,还要面对更加严厉的宗教和行政暴力。莫特祖玛的例子足以证明,没有这种贯穿早期教育的暴力惩戒,就没有受暴者的美妙前程。
大桶楼顶上的天台,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除了升降机附近建有两座低矮的仓库,几乎一览无余。内外圈都建有箭垛,但由于很久都没有发生过战争,箭垛上已经爬满厚厚一层青苔。每天都有二十四名巡兵在上面轮班巡逻,透过箭垛,密切注视提佐克城内外的动静,以便及时发现入侵者和造反者的踪迹。没人能轻易摆脱这些巡兵的视线。天黑以后,巡兵们便开始点亮提灯,每隔一个时辰,就用黑曜石短剑击打皮质盾牌和盔甲,报告时间的进度,听起来如同发闷的鼓声,跟各家各户的沙漏钟遥相呼应。它同时也是一种针对居民的警告:我们就在这里,我们正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作为第六层居民,借助大桶的自我旋转,墨尔斯家的全体成员,都能透过箭窗,缓慢地观察到四周热带雨林的全景。它在日光和雨水的混合作用下,散发出白色的雾气,笼罩住整个天地,仿佛是一道厚重的屏障。提佐克本身也沐浴于浓雾之中。森林和城市在彼此眺望,但它们都无法摸清对方的底细。在这两个阵营之间,有一片幅员辽阔的墓地,里面埋葬着所有已故的提佐克人。他们的幽灵如同气泡,从大地的缝隙里冒出来,拼命想回到城里,但高耸的大桶墙体阻拦了它们。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只能绕着大桶根部飞行,树叶般堆积在墙脚,等待被潮湿的岁月腐蚀,或被干燥的热风吹到更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