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草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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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紫草水仙

碧溪河畔人类居住史有上千年,但是紫草山上人类居住史只有三百余年,上面只有一个姓氏,那就是“应”姓,

1926年十四岁来到紫草山上,1980年祖父去世下山居住,时不时返回山上,十余年后腿脚不便,才没有自行紫草山,直到2007年,她的遗体重返紫草山,永远入睡于此,与祖父合墓。

铁山人的墓碑大学也是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才渐渐讲究起来,祖父的墓碑也只是碎石垒起,除了亲人认得墓地的位置,外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墓藏何人。

自古以来,并不是所有的铁山的逝者都没有碑文,只是穷人没有,家庭富裕的地主家碑文到如今还清晰刻有生于何年、殆于何日、职业、成就、妻儿子孙一众姓名等。

到了祖母去世,刻墓碑自然的条件是不成问题的,那个时候乡里已经有了电脑刻碑的技术,刻一个普通的碑也就一两千。

祖母的一生是“生”与“育”的一生,怀有7胎生下5儿3女,最后一胎是双胞胎,可惜没有养大,幼儿就夭折了。

如果女人是艺术家,那么她生育的孩子,一定是她的作品。

祖母是中国那个年代,千千万万普通女性的代表,甚至是杰出的普通代表。

揭水仙,1912年生

1926年十四岁嫁到紫草山应道仁家

1928年十六岁生长子应维福

1931年十九岁生长女应春莲

1937年二十五岁生次子应维禄

1941年二十九岁生三子应维寿

1947年三十五岁生次女应夏莲

1949年三十七岁生三女应秋莲

1956年四十四岁生龙凤胎应冬莲、应维海

1958年四十六岁生四子应维河

1978年六十六岁丈夫应道仁去世

2007年揭水仙去世享年95岁

永丰尝试着将祖母的一生的大事节点,一口气念完,一下子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人类总想在这又爱又恨的人间留下点作品,就像游客总想在游玩之处刻上“张三,到此一游”。

从子女起名字就看得出祖父的规划“福禄寿”“海河湖……”“春夏秋冬”,农家子女的姓名总带些朴素主义。

祖母暖洋洋地坐靠在太师椅上,看上去若有所思又好似假寐,永丰拿了厅堂的小板凳,坐在祖母身旁。

“丰,吃了饭了吗?”

祖母见到人,总说这句话,已经成为她问候所有人的一个方式。

吃饭,在她的一生中是最为难忘,最为痛恶、最为渴望的事情。

“太妈,现在都三点钟了,早就吃过了午饭,离晚饭还早着呢!”永丰回答道。

太妈,是铁山的方言,喊的就是祖母。

她回过头看了看厅堂香基桌上的老摆钟,耳背的她,视力却异常的好。

“嗯,三点多了,饿了吧。”她边说,双手边抓紧了两个扶手,准备用力地将身体给撑起来,准备回房间,拿一些零食给永丰。

她的房间摆着一张老花床,床身很大,四个根床沿板厚如门槛,四周的床顶雕龙画凤、祥云密布、十二生肖栩栩如生,四角床柱撑起了一个床顶,床柱上和床垫上嵌有十个挂蚊帐的木钩,床板到床沿足足有四十公分。

祖母的床铺了厚厚的干稻草,覆盖了一张草席,草席才铺了一床薄薄的垫被,这张床到祖母手上已经有快三十个年头,是一张二手床。

老花床,为什么叫老花床,就是因为的床上的边框都刻有花,牡丹、菊花、杜鹃、荷花……这张床,在祖母去世后几年,就被卖了,卖了近一万多元。

新世纪初,有很多农村“淘宝”者,他们骑着摩托车或者自行车走街串巷,寻找有年头的老裁缝机、老花床、老香基桌、老菜厨、老摆钟……头一天若是相中了,谈好了价钱,第二天就带着人来拆走了,至于最后流落到哪里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祖母的老花床靠墙摆着,墙壁上挂着一个竹篮,她坐到床沿上,以屁股为中点,慢慢挪动身子和抬起双脚,手紧紧地抓着床框的“金童”木雕,在床上站起身子,从竹篮里拿了两封米焦和三个豆豉南瓜果,小心翼翼又熟练地下来,轻声地告诉永丰:太妈给你的,你不要给别人,自己留着慢慢吃。

回坐到太师椅上。

祖母不高,至多一米五八,眼睛很大,即便是九十多了,头发都梳得有文有理,虽少但齐,看得出来,她的年轻时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少女,可别忘了,她的名字叫“水仙”。

祖母端坐着,看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自打永丰记事起,祖母就少言寡语,大多数原因是耳背,她听不清别人,别人对她说话得不到回应,从一开始的要求别人再说一遍到要求别人大声点,再到后面只剩别人和她的点头和微笑。

水仙,这个名字,很多年没人叫了。

人活九十,基本上同龄人绝大多数都不在世了,甚至大部分亲眼看着长大的下一代晚辈们,或许也有不少离开了人间,若是上了百岁,基本就是“独孤求败”了。

水仙,在祖母去世前,最后一声,这样喊她的人,可能是离世前的祖父,或可能是某个路过祖母门口的年少玩伴,记不清了。

但是在祖母去世后,最后一声喊她的,是地仙。

地仙不是神仙,但是也称得上的是“神仙”,天有天仙,地有地仙,至于地仙是如何产生的,在碧溪河畔孕育了许许多多的“人物”,人们都给予其高贵且迷信的尊称,就比如说地仙。

在永丰看来,父亲是一个法师,道术在法师中间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但是从年轻程度而言,父亲绝对是最年轻力壮的法师,年纪轻轻就道通三界,却还不是“仙”。

拿一本老黄历,看点风水,会写几个毛笔字,最后挑吉日选宝地,不该称这样的一个糟老头为地仙,最多是“老先生”,再多也只能是“人精”而已。

地仙,在碧溪河畔的历史中,在许多家庭遇见的大事要事中总是发挥决定性作用。

紫草山上的那朵水仙花,在地仙对她的人生总结词中,彻底的结束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