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请相信,深蓝就在您的身边
文/深蓝
细数起来,从2016年12月在“网易人间”栏目发表第一篇非虚构故事至今,已过了整七年。感谢这些年“网易人间”编辑部和新星出版社的各位老师,以及众多读者朋友,是你们的鼓励和支持,帮助我完成了“深蓝的故事”书系中五十七个事件的记录。
七年的写作历程,也是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和现实生活反思的过程。从激动到平静,从焦虑到稳定,从愤懑到和解,我在记录往事的同时,也挖掘着脑海深处对于过往人与事的记忆。
非虚构写作是一件辛苦的事,这份辛苦不仅来自写作本身,更多的是,当我一次次重构当年的场景,追寻在场时刻的真实经历与感受时,很多随着时间流逝已经逐渐消解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但非虚构写作又是一件开心的事,开心在与自我的对话,在那些源于现实却又远离当下的人物和事件中,我终于得以抛开现下的身份、职业、性格、家庭、教育背景等枷锁,自由地表达我的思考与困惑。
感谢过往的经历,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相伴。
不过,虽时光荏苒,却并未物是人非。
2021年7月,我在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为博士论文进行田野调查时,偶遇前同事林波,他正带队侦办一起刑事案件,追踪犯罪嫌疑人至此,临时“征用”了我的私家车。他的任务完成后,我们一同驾车返回湖北。路上,我注意到了林波的警衔。
“你都‘一毛三’了?!”我不由得发出感慨。
“其实这肩章是你的,当年我没帮你上交,本想留个纪念,没想到现在自己用上了。”他笑着说。
“一毛三”是每一位警察从警生涯的重要分水岭——它代表着“骨干”和“顶梁柱”,也意味着既失去了作为“新人”的优待,又尚未拥有作为“老人”的坦然。
“时间过得真快,认识你时,我还是暑期来公安局实习的警校生呢,这一晃——”林波对我说。
“那边的变化大吗?”这些年,我习惯了用“那边”指代原单位。
“民警基本换了一茬,但案子还是那些案子。之前那个拼了命要嫁给你的女精神病人,在你走后又看上了刘建军,现在又拼了命要嫁给他,吓得军哥一年了不敢走正门下班……”
我笑。
“陈叔退休前又把‘老棍’送进去了,判三年。陈叔说他当警察送进去的第一个人是‘老棍’,最后一个人还是‘老棍’,这警察当得‘有时有晌’,一辈子就‘干老棍’了……”
我接着笑。
“哦,对了,马亮去年出来了,一出来就四处打听你……”
这次我没笑,马亮当年是我“送进去”的,吸贩毒。最后一次提审时他曾扬言出狱后要杀我全家,这事儿同事们都知道。
“不用担心,‘狗改不了吃屎’,他不到半年又被我‘送回去’了,还是吸贩毒,这次他改口要杀我全家……”
太阳底下无新事,但愿故事无新篇。
2023年9月的某个夜里,我梦见了程兵。
我没有见过现实中的程兵,这位“程队长”给我留下的直接印象仅有前辈老张手机里那张陈年旧照,和最后通话时的那句“做个好警察,办好案子,也保护好自己”。
但我却在梦里见到了他。
我已忘记梦里是何种场景,只是笃定那就是他。彼时电影《三大队》已经定档,我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程队长没有说话,但看上去很开心。我还想说些什么,他却略带欣慰地说:“我早就说过吧,你不是做刑警的料,特别适合去办公室写宣传材料。”
那一刻,我的意识突然混乱起来,眼前的程队长又幻化成了周警长的样子。
“你让我跟那些个杂碎讲道理、讲权利、讲挽救?那我去跟警察讲什么?讲奉献、讲付出、讲职责?放你娘的狗屁,你的职责是让老婆孩子抱着花圈去给你上坟吗?”我又一次看到了周警长咆哮时的样子。
一位领导当年说过:“警察这行当,有人当个饭碗,有人当份职业,还有人当成事业。你把它当作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
程队长、周警长,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同行、前辈,他们是同路之人,他们曾栉风沐雨,尔后隐入尘烟,唯将一抹深蓝留在人间。
“都过去了,没什么事的话,以后别联系了。”周警长又变回了程队长,我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背影瘦削但挺拔。
伴随着电影《三大队》的上映,“深蓝的故事”也终于迎来了新一部的出版。现实中的警察故事仍在继续,只是限于我的工作经历及个人精力,此后作品或将以其他形式出现,还请各位读者朋友海涵。
但仍是那句承诺,深蓝依然在您身边。在静谧安详的小镇街头,在忙碌熙攘的城市道口,在每一个午夜时分悬挂着深蓝色灯箱的派出所值班室。
我曾是深蓝,200万人民警察中无比普通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