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与道
我还记得那日,朝暮微云,我们去爬山,听钟声长作,鸟鸣莺啼,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后来我终于长大了,小道士。
“小道士,等等我,等等我嘛!哎呀,你走这么快是要做什么呀!”
“宁宁,你不是小孩子了,婚姻不是儿戏,你我本无缘分,你在我身边做甚呢,我不能娶你,你何必强求呢。”
他还是那样,永远都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又眉头冷硬,眼中好像有雾气,眼角微微泛红,丹凤眼泛着光却又忍不住心疼的望向我,不过几米的距离,我却好像翻山又越岭。
我装作委屈的样子,我知道他最受不了我如此。
索性往地上一坐,眨巴几下眼睛,眼泪就如泉涌般冒出来,这可是我拿捏小道士最有效的办法了,身经百战,百试百灵。
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来哄我。“小宁,你说你每次都这样,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他苦笑着又好像释然地说。“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还坐在地上,你这条小命还想要不想要了。”
是的,我自小病弱,在上初中时有次在学校突然昏倒,回到家之后便常病不起,经常咳血。
鲜红鲜红的血接连不断的从鼻子和口腔里流水般冒出来。
我那时害怕极了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两回了,几乎是每天不知哪时哪刻就会莫名其妙的咳血。
我也时常想不通,质问老天为什么是我如此孱弱。
一双冷静布满死寂的眼睛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眼睛下方的大面积包括鼻子嘴巴全是血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下流,那是我第一次对生命有了重新的认识。
鲜红的血液从身体抽走,苍白的脸色让我在心底怀疑我还能活几天。
我是个惜命的人,家里人陪我去了许多大医院都找不出病症,可情况日渐糟糕,后来父母去过许多庙里为我祈福,机缘巧合在一次进山时被山中道士看出我这是流年不利,犯了太岁。
父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问那道士可有解。
后来,便遇到他了。
初见时,我就在心底想,人们常说一眼万年,彼时我才觉得古人诚不欺我。
他长着一双多情的眼睛,里面好像氤氲着漫天漫地永不消弭的雾。
看得久了,他眉头一皱,你就觉得分外生冷。我产生了好奇,这好奇便从此盈满了我的余生。
他与另一个道士是为师兄弟,后来,我也常向师兄们打探有关他的消息,想要知道他来这山上的原因。
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在年少便入了深山,拜进了名山大教,不过也没有问出个什么结果。
我的病,就是他师傅办了一场法事解决的。
“你这小娃挺有灵气,与道也颇有缘,因病寻因罢了,此番是祸也是福,在你自己啊,小女娃。”
老道凝看了我半天说道,这番话让我摸不清头脑。
但我父母听了却颇为着急,问老道求个解法。
我想起那个眼睛生的极好看的道士,脑子一热,提出了想要呆在山上。
老道听了一惊,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父母也极其赞同我这个想法。她们怕女儿再出现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她们承担不起再一次的一病不起。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命更重要。我是独生子女,家里从来对我宠爱的很,从没想过,一向健康的女儿会变成这样。
如此一来,我便上山了。这一呆,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已到了成年之际。
“我走进你的心了嘛,小道士!”这几年我总是恬不知耻的跟在小道士后面,说着我那满心欢喜得意洋洋的话。
是的,恬不知耻,这是我第一次对小道士说的时候,他回了我四个字:恬不知耻。
可是小道士不知道,我从小便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年幼入了山,我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十分亲切,虽然这里的师兄总说他是最冷酷的师兄。
“小宁儿,你可别在他这副好看皮囊下撞破脑袋呀!”元明师兄语重心长的对我说。
可我好像从来没放在心上,我也从不觉得什么恬不知耻,我就是想亲近他,没有缘由的想亲近他。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说不定哪一天我死掉了,就见不到他了。
所以,我愈发大胆了。
“小道士,你是正一的,又不是全真的,又不是不能娶妻生子,你看看我,我就不行吗?难道你真的想跟和尚一样一辈子不娶妻的嘛!”我总是在他耳边念叨着。
他时常听了我的话便觉得厌烦,不许我进他的屋子。
于是我总是常在他门口就这样滔滔不绝的说话,比他念经的声音还要大出些许多。
但他还是不理我,我时常埋汰道:“小道士不是要修无情道吧,天天跟个木头一样,又硬又呆。”但我还是死心塌地的在外面等他出来。
元明师兄每见此,都觉得我无可救药。
是呀,确实是无可救药,因为只有他是我的解药。唯一的解药。
后来,有一次,我不知他早晨外出办事了,于是就这样在门口等到了晚上,一蹲就是一天。
我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睡着了,那天下大雪,是山上一年光景中最寒冷的季节。
尽管我穿了厚衣服又有屋檐的遮蔽,我还是发烧了。
小道士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环抱,眼睫上都落满了雪,脸色发红冷汗直冒,那平时喋喋不休的小嘴也苍白的仿佛了无生气。
那次,我真的生气了,我以为冷落宁宁,她就会慢慢的觉得没意思,然后放弃我。
但我没有想到她这么固执,固执的视我为己有,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怎么能这么笨,笨到花费所有的气力去讨一个男人的欢心,用自己的所有来爱一个人。
赌一个道士有没有情,更是一个修无情道的道士。
可是,宁宁,我不能违背我的道去爱你。
小道士真的很厉害啊,我在朦胧中又看到小道士了,我就说小道士不会不见我的。
小道士在干什么?视线中小道士双眼紧闭,手指结成决立在胸前,嘴中阵振振有词。
我很想支起身子去抱抱他,但我又像幼时那样,不知的昏了过去。
谁也没看到,小道士手指划过我的瞬间,他也仿佛受了反噬一般捂住胸口后退一步。
满是雾气的双眼已弥漫上了丝丝缕缕的腥红。
他望着我,静静的,眸光低垂,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之后,一双洁白无瑕,如美玉一样的手轻柔的从我的脸颊抚摸到苍白的嘴唇。
仿佛在描摹着什么,最终抚平我皱起的眉头,覆盖住我的眼睛。
最后,空寂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如果我是醒着的话,我肯定会得意的说:小道士,本姑娘入你心了吧!这下肯定不是骗我的!
冬渐转春,我们的关系好像也好转了起来。
小道士不再对我那么凶巴巴的了,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
总之,他眼里的那团雾好像散了,但却愈发深沉。
“你知道吗,他今天对我可温柔了,小道士越来越喜欢我了,他还牵我手了呢”我欢喜的对元明师兄说。
他也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
“文霖牵你的几率比他牛肉的几率都小。”元明师兄偏头说着又对着我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周围静悄悄的,我鲜少的没有反驳,因为我看到小道士就在不远处。
我心里一动,边往他身边跑边喊小道士,等等我。
按往常,他又要说我恬不知耻了。但这次没有,我走到他旁边,牵起他垂落身侧的手。
骨节分明,白皙如上好的羊脂。叶宁一只手放在他大手下面,平铺掌心,另一只手,盖上,五指一扣,牵住了。
“这不是牵手嘛?”我得意洋洋的看着元明师兄喊道。
元明此时也楞住了。结巴着说“文霖……你这,怎么回事!”
小道士眼角划过扣在一起的手。“无碍,小姑娘任性,不必多在意。”
于是就这样牵着我渐走渐远,远离了元明师兄的视线。
我心里喜滋滋的,觉得小道士有些不一样了,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凶的话了,他变温柔了。
我在心里想着。突然,灵光一闪,模糊的片段一闪而过,是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变温柔了……
啊对,好像是……他最近被师傅叫去的次数变多了。
该不会是老道对他说了什么好好关照我的话吧。
我望向小道士,问他最近常跑到师傅那干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望着我,沉默的,寂静的,安定人心的。
哎呀,肯定是老道跟你讲大道理了。
我却未曾见过他眼角划过的暗淡。
“宁宁,我好像喜欢上你了。”突然的一句话让我老生常谈的话语停了下来。
鸦雀无声。
“我们,可以试着相处。”
“啊!真的嘛!哇!那可太好了,那你这辈子是我的人喽!小道士。”
“我就说你非我莫属吧!”我牵着他的手像只兔子一样在他身侧蹦蹦跳跳。
“慢着点,好好走路。”
“遵命,夫君大人。”
后来山上的师傅师兄们都知道了,那个最冷漠看起来最不慈悲的道长可以为一个小女孩弯腰系鞋带,可以背她任由她打闹,可以满眼宠溺的看着她吃糖葫芦,听着她嘴里七零八碎的事,还能伸出手忍俊不经的摸摸她那毛绒绒的脑瓜。
大家都很稀奇,就连宁宁也似乎后知后觉到了。
“小道士,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还有,你最近怎么不出去做法事了,师傅叫你的次数也少了。”
“宁宁不要想太多,山上也没什么大事,这些天你不是很开心吗?我的宁宁只负责开心就好了。”
我默然不语。郑重的问道:小道士,那你会娶我吗。
无人应答。
“那你的爱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应该算什么关系。”叶宁茫然了。
“我是真心喜欢你,小道士。喜欢了好多好多年。”
“我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小道士,我也可以下山的,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但我在山上这些年我也想我的父母,我也想当当父母的小孩子,想尝尝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
叶宁也不过十八岁。今年她成年。距离她来到山上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除了学着好好爱小道士,叶宁总是一个人。
她所以的青春都给了小道士一个人。甚至没有了父母的疼爱。
小道士眼眶红透了,手指握在身侧微微颤动,最后猛然抱向我。
力道大的好像要把我融进血肉里混为一体。
我第一次感受到小道士如此强烈的情感,他像火一样,全身滚烫,只用行动述说着他的爱意。
他凝着我,用半沙哑的声音说:宁宁能陪着我,是我的福气。
我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腥红的眼眸。垫脚,贴近。凌厉的气息,唇却是柔软。
这是第一次也是我最大胆的一次。
终于,他回应我了,他重重的气息将我包裹住,我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只能靠在他怀里。
“小道…士,唔…”只有零碎的话语从口边溢出,不住怎的着了魔,他解开衣服,攥着我的手:紧闭着双眼,眼睛早已布满血色,他压抑的呼出声,趴在我颈边呢喃道。
细腻的触感向我袭来,我羞红了脸,震惊他怎能如此大胆,可是已然不能控制,他浑身战栗着。
“专心点,宁宁。”他暗哑的声音萦在我耳边。
我只觉得,我的心魄都为之震颤。
为何爱叫人生死相许,人们从来不知道,那爱情是什么呢?
或许,爱情本就是一厢情愿的臣服。
在这世间,在这山中,只有他一人得我喜欢。
我的世界很小,在求医途中我遍访名山大川,可只有这里我才能驻足,在他身边。
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长大后的宁宁要的从来很简单。
可爱情,真如此简单?叶宁单纯,不知命运的叛逆之处。
世事安得两全法。小道士修的道终会让他反噬。
他生来便是个修道的苗子,只不过很特殊,无情道。无情,可人有心怎么能无情呢。
最后在我们赤城坦然相见时,呼吸缠绕间,他把脑袋埋在我胸口,他的发丝散落在我的指尖,呢喃着恍惚说:宁宁,我的道破了。
一颗清泪随着隐忍的喘息落在我的脸颊。
我不知道为何,不由来的一阵心慌,我从未见过这么脆弱的小道士。
只能更主动的拥抱他,贴近他。
“小道士,那以后我做你的道。”
我向来不识天高地厚,纵使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年。
他也没有反驳,只是朦胧的眼眸中闪着淅淅沥沥的光,还有我。
“是呀,宁宁就是我的道。”
之后,许多个春秋我都许之,允之。
我不能告诉宁宁,道破了,我的时日也就不多了。
我天生就是修无情道的体魄。
宁宁是火,我是冰,自始至终便是相生相克,不想耽搁她,也贪恋这极短的时光。
后来,我与宁宁也度过了许多个日与夜,我们就这样抵死缠绵。我想融入骨髓的疼爱她,为她挽春夏秋冬清晨的发,穿暮春和寒冬的衣,牵一生一世的手,守着她、望着她,从青丝到白发。
可是我不能,我是自私的。
我只求这短暂的日子过得慢些。
原来,世间情爱如此让人痴迷,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呀!就是个自私的人,留下我一个人不声不响就走了。小道士,你果然够狠,我下去找你一定要把你……,可是,我还能见到你吗?小道士。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会坐在地上,也不好聒噪的吵闹了,
小道士,我也有我的道了。
后来,从四面八方前来的善信们经常能在山间小路上看到一位女子身着道袍,长发只用一根长长的蓝布条绑着。
女子生的不是很惊艳,脸小小的,圆圆的,柳叶般弯弯的眉眼。
从未见她笑过,只是沉默着,多了些清冷的气息。
“宁宁,该吃饭了。”元明师兄说道。只见那女子抬起头,微微一笑,眼眸中都呈现出灿烂星河,融化了一身冰雪。
我替你的道明媚,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