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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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之

我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又卷了卷袖子,割下一束葱花放在篮子里。菜畦另一头的小白菜长的绿油油水灵灵的,摘些回去炒个青菜吧。

孟夏的日头不算强烈,却晒得人微微有些燥热,我直起身,揉揉肩捶捶腰,从篮子里端起水罐喝了两口,擦擦嘴角,走到山坡边,眺望远处的源源河。

河上两片白帆,几叶小舟,偶见水鸥点点,快意翔于烟波之上。

一片片青绿的田地从脚下四面八方的延展开去,一个个弯着腰曲着膝忙于农活的身影点缀其间。

老黄牛在田边慢悠悠地嚼着青草,放牛娃躺在大树荫下,腰里别着牧笛,头枕着胳膊,呼呼地睡着。

我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手表,不知道是第多少次肯定地对自己说,是的,这里是另外一个时空,相对于我原来的世界,这里是一个异时空。我可能就是无意地掉进了时空的夹缝里,来到了这个仍然处于农耕时代的封建社会。我看着秒针慢慢地滑过表面上均匀的格子,一圈又一圈不紧不慢地走着。这块光动能腕表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姨父特地从国外买回来送给我的,虽然不是名牌,但十分精准。

我看了看腕表上的日期,来到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

当时,在燕子姐的盛情挽留和我也实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我决定先在燕子姐家里住下来。每天看着燕子姐忙出忙进,天不亮就上地干活,忙完了地里,还要回家做饭洗衣,临睡前还要纺纱。和村里大多数农户一样,这是个平常的农家,只能算温饱,没有一点富裕的痕迹。而我却似个大闲人般,吃穿用住都在她家,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而身上却没有半点钱财可以去酬答她,便央求她让我替她做点家务农务,聊表谢意。可她却并不同意,说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干活的理。我当下听了虽然心里真是又感动又感激,却还是央求了她好几次,她才总算答应了。

就这样,在这个宁静而生活单调的小村庄里,日子像无声的流水平静地滑过,我开始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帮着燕子姐上地务农,除草,浇水,施肥,捉虫,看似简单的农活,对于我这个只会摇摇笔杆敲敲键盘的人来说,还真是辛苦。往往还没有干到一个小时,就累得腰酸腿疼胳膊抽筋,不时想着能停下手里的活到大树荫下歇歇喘口气才好,但最后还是决定勉强撑下去,怕被燕子姐看出来弄得尴尬。可是即使在家帮她拣柴烧灶,也常常弄得不是满屋熏烟就是半路熄火。

有时想,上天让我初到这里便遇上如此善良淳朴之人,真是幸运。假若我遇到的是奸邪之人,都不敢想象现在会怎样。

本来是想找一份地图,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奈何这里虽然民风还算淳朴,却是个穷乡僻壤,有些人虽然能识几个字认认黄历,却大多没有念过书。更无从谈藏书了。在我多次似无意而留心的打听下,渐渐从人们的口中了解到这里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我目前身处的地方,叫崔家村,属于一个叫宁川的州府下的平川县。源源河是绵水的支流,崔家村就在源源河边上,靠近源源河汇入绵水的地方。崔家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世世代代住在这河边上,靠种地和打鱼为生。这里的气候很湿润,春季里还时常下点牛毛小雨,很像湖广一带南方的气候。虽然我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或者在他们听来叫北方话,还好他们的方言我也能听懂,有点像安徽江浙一带的口音。我不太敢问平川县以外的地方,因为外人还有燕子姐都以为我从小在北方长大,由北往南而来,自然见识的应当比这些最多也就去过平川城里的乡民们知道的多,而村里人的家常,无外乎床头和灶尾,是东头的庄稼和西头的棉花,能从他们嘴里知道的实在有限。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呆在屋里,坐在床边上握着腕表,或者抚摸着那天和朋友去爬山时穿的衣服和背的包,然后再看看屋外路人的穿着打扮,听听他们交谈的内容,然后无法不坚定地对自己说:是的,瑰琬姑娘,你正经历着或者已经经历过许多人孜孜以求的这世上最离奇的事情——穿越时空,而且毫无主动权和选择权,而且,不知道有没有返程票。我不清楚自己为何来到这里,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何等的境地,每次我一想起这些,脑子里就像刮起暴风般一片混沌。但是,我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决不能倒下去,一定要撑着,清醒地撑着,不能失去理智,不能让自己疯掉。否则,在这个民智尚未十足开化的时空里——虽然除了科幻小说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社会群体能够理解和接受时空来客——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条,或者,生不如死——那样更惨。所以,唯一的活路,就是发挥自己的表演才能,装作是这个时空的土著。

百思却不得其解,我不过是一个女子,身无长才,学过的数理化和外语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社会里能有什么用武之地?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君子六艺统统不会,况且我不是男性,不能去考科举,也不会所谓的旁门左道奇门盾甲之术,就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各种体能测试从来就没有及格过,是真正的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水,为何偏偏是我被选中?而且,我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万一官府来一次人口普查,我要怎样编造身世来历才不会穿帮?

换个角度大胆猜想,或许,这只是老天爷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的一次很随机很低概率的抽签娱乐活动?于是我就很荣幸很无理由地被推进了时空的夹缝里?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去买彩票中六合彩?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之。

我反复对自己说着这六个字,刻意去回避脑子里那些时不时蹦出来要人命的想法。这些念头,就好像冰冷的藤蔓,能够死死地缠住人的咽喉,顷刻间就能抽走所有的氧气,快乐和希望。

我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句在无数的小说电影里用过的万金油台词,想不到对于此等境地下的我,也能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