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躲进沈府
所有事务处理完毕,沈玉茹叫了两辆黄包车,去租界接香儿一起走。刚赶到租界店铺,她就看到香儿往门外搬箱子,立即下车去阻止,道:“香儿,来不及了,这些东西不能带,目标太大,定会被盯上。”
“可是,我做旧的工具都在这里,如果扔掉......”
“你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只要掌握技术,不怕没工具,恢复生产是迟早的事。人命关天,不要舍本逐末,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香儿愣了一下,把箱子又抬了回去,锁上大门,连日常使用的物品都没带,跳上黄包车,跟着沈玉茹扬长而去。
两人刚走不到一个时辰,袁市凯派出的人就查到了纪云峰的真实身份及与铁强的关系,即刻将铁强和小翠押入大牢,开始在城内搜捕沈玉茹和香儿。
香儿随沈玉茹回到沈府,第一次走进官员家的宅邸,望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感到莫名的兴奋,好似自己曾经属于这里,她的气质丝毫不输给沈玉茹,令下人不得不低头恭敬。
“去告诉我爹一声,再将东面的厢房打扫干净,这是我义妹,她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见她跟见到我一样,按照吩咐办事。”
“是,小姐。”下人鞠躬后退,回去准备。
香儿被沈玉茹拉到了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闻到侵入心脾的清香,她感到神清气爽,问道:“玉茹姐,这是什么这么好闻?”
“是提神香,我爹不知道我哪天回来,所以命人每天焚香。”
香儿看到桌子上摆着时令水果,还有插在花瓶里的一束鲜花,知道沈老爷每天布置的不单是提神香,为讨女儿欢心,花费了不少心思。
香儿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前摆着各色胭脂水粉,挨个拿起闻了闻,都是上乘品质。沈玉茹知道香儿呆在哥哥们身边,常办成假小子,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梳妆打扮,于是说道:“香儿,你喜欢这些胭脂就都拿去吧,在府里很安全,咱们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梳妆打扮。你一直操劳店铺,也是时候放松一段时间。”
香儿没理会沈玉茹的话,自顾自说道:“这些都是手工胭脂,价格昂贵,在天津城里没几个人能做得出,跟普通百姓用的可不一样。我爹过去是做胭脂水粉的,他的手艺差不多能跟这个比拟,哈哈哈,简直是艺术品,我可舍不得用,破坏了这美感。”
“你爹是?”
“京城人才聚集,一山还有一山高,我爹是天津城里的手艺人,听说他当年曾在专供御用胭脂的商户家打杂,后来东家败落,他临危受命,获得真传,才有了这手艺。”
“天津、御用、胭脂,你说的可是周家的麒麟香阁?”
“麒什么阁,我爹没具体说东家是谁,我也不清楚。”
沈玉茹上下打量香儿,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表情严肃,推断道:“周家起源于包衣奴才,因为对朝廷鞠躬尽瘁,才得到供给御用胭脂的美差,应该也进了八旗序列,一时间风光无两,听说周家是被人陷害才没落,满门抄斩,唯有周公的小孙女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周公曾讲,这个小孙女天生通体清香,仿佛上天所赐,诞生在周家,遂赐名周锦香,小名香儿,该不会,不会就是你吧。”
香儿手里的胭脂不慎掉落,摔得粉碎,她立即抱歉的蹲在地上捡,沈玉茹扶起香儿,看到她滑落泪珠的脸,说道:“我让下人来收拾,没关系......我听云峰说过,你的命盘在四、五岁时被篡改过,之前是天命,之后是地命,天壤之别。你口中的爹爹,很可能是周家的家仆,为了保住周家血脉,隐姓埋名,收你做女儿才活了下来,他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或者留给你什么信物。”
香儿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项链,吊坠是一个用上等玉石打造的麒麟,正面刻着一个“香”字,她抽泣着说道:“我从记事起就戴着它,当时以为是爹爹把我的名字刻在麒麟上,听姐姐刚才的说法,这吊坠应该就是麒麟香阁的象征。他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将做胭脂的手艺传承下去,不能断掉香火。”
“香儿,你稍等。”沈玉茹突然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终于在抽屉最里面的盒子里拿出一个胭脂盒,递给香儿,说道:“这是别人送给我爹的礼物,里面的胭脂已经用完,我觉得盒子好看,就留了下来。瞧,上面的图案,跟你这吊坠一摸一样,是周家的东西没错。”
香儿用双手捧着胭脂盒,跪坐在地上,抽泣道:“爹、娘,你们可以瞑目了,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了。”
“堂堂正正,香儿你?”
“谢谢姐姐今天帮我找回身世,我的养父母很伟大,他们为供养我长大,已经拼尽全力,不敢开店铺,不敢跟同行抢生意,怕我的身份被发现,整日东躲西藏,最后无奈把胭脂摊位开到了古玩街上,不知遭到过多少人耻笑,经常被抢、被砸。做胭脂的材料十分昂贵,到最后我家连温饱都困难,他们用生命保护了我,可我又该如何回报?”
香儿抽泣着,泪流不止,沈玉茹递来手帕,在一旁扶慰。沈大人推门进入,正看到这一幕,大声说道:“玉茹,你这又是多管了哪家的闲事?不到迫不得已,你怎会回来?就知道给你爹惹麻烦。”
香儿连忙起身,给沈大人敬礼,沈玉茹将发现香儿身世的事讲述一遍,扶着沈大人坐下,又将为什么回府的经过一并说出。
“什么?纪云峰又招惹上了官府?还被贴了通缉令?我早就不让你跟他们搅在一起,现在可好,整个朝廷都仰赖北洋军鼻息,我再拖关系,说好话,也不可能包庇通缉犯。”
“爹,不是通缉犯,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通缉,云峰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没理由抓人,再说也不能确定跟北洋军有关系。”
“现在朝廷里人心惶惶,还有谁能满大街张贴通缉令?除了北洋军,他还能招惹谁?玉茹啊,你知道现在爹爹所处的环境有多艰难,你何时才能长大,让你爹走也走得安心。”
“爹,这次我不需要帮忙,你和表哥配合我演场戏就好,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任何人。”接着,沈玉茹将假结婚的计划说了出来,惊得沈大人许久没回过神,差点气背过气去,他什么都没说,颤颤巍巍站起身,缓慢走到门口,一步踏出门槛,回头看了眼沈玉茹,面如死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去找你表哥,你的计划到正应了我们沈家当下的处境,呵呵。”
“爹,啥处境啊?”
“山河日下,国将不国......”
连香儿都看不过去,对沈玉茹说:“姐,沈老爷不容易,要不你去劝劝他,别......”
“我知道他难,但是他的愿望和我的理想有冲突,与其让他忍着痛苦接受这种矛盾,不如干脆把我看成不孝的女儿,做起决定来才冷静、爽快,不纠结。”
“姐,何必呢?我过去总觉得自己很自立,可以独自面对任何风雨,可当爹娘去世的时候,我感觉天要塌了,我以为的成熟和果决早被我爹娘看在眼里,因为爱和纵容,他们才装作视而不见,让我得逞。姐,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咱们心里舒服了,伤的只有沈大人自己。我的父母已经不在,我没机会表达对他们的爱,可你还有机会呀,千万别让自己后悔。”
沈玉茹心怀百姓,大胆追求爱情,破除封建传统,做事果决干脆,她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坚持和努力战胜了所有困难,可听到香儿的话,她心里生出无限酸楚。
沈玉茹回望这几年,父亲从未阻止自己追求理想,跟在身边的四名随从是父亲亲自挑选,跟政府交涉不过都仰仗父亲帮忙,为人父母怎能不疼爱儿女,父亲的抱怨是不希望自己以身犯险,作出悔恨终生的事。沈玉茹不由得湿润了眼眶,低头擦拭泪水。说道:“谢谢你,香儿,我这就去跟爹道歉。”
香儿盯着沈玉茹转身的背影,右手紧紧握着项链吊坠,内心无比充实,虽然周家人和养父母都已经不在,但祖辈的在天之灵一直庇佑着自己,能遇到这么多疼爱自己的哥哥姐姐,她感到十分满足。
经过沈玉茹的道歉,沈大人脸上的皱纹稍显舒展,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有鸿鹄之志,苦于是女儿身,只能委屈求全,将一生的重点放在婚配嫁娶上。父女连心,他能感受到女儿的不甘和焦虑,作为父亲,没什么比让晚辈幸福更重要的事,所以他即使没看上纪云峰的背景,仍没有反对,怕女儿负气一走了之,始终小心谨慎的扮演着慈父的角色。
清朝那会儿,胭脂不只是女人使用的东西,为维护皇室威仪,众百官都很在乎自己的穿着和样貌,保持红光满面、气宇轩昂是基本礼仪,也是做臣子的本分,所以男性官员也常使用胭脂,遮蔽因压力和疾病导致的面色暗淡。沈大人曾使用过周家做的胭脂,细腻醇厚、自然贴合,不挑肤质也不过敏,甚合心意,所以对周家人印象颇深。周家出事后,他再没使用过更和心意的胭脂,听说女儿跟周家唯一的血脉相熟,心里对香儿生出一丝怜悯,吩咐下人好生伺候。
沈大人反复分析纪云峰的处境,仍无法理解北洋军通缉他的原因,派人出去多方打探也毫无线索,他大胆推测,也许不涉及革命军和政治问题,八成是搅在什么事件中,受到无谓牵连。沈玉茹并没将大家偷窃赖青金条的事和盘托出,为了保护父亲的安全,很多细节她全部省略,只希望父亲能按照她的计划办,不要给沈家带来灾祸。
次日,管家送来一份请柬,袁市凯请沈大人父女俩过府一绪,沈玉茹心头一紧。自朝廷解散后,官员重新占队的重新占队,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还有一部分人跟沈大人类似,不走也不留,等着看局势变化,不轻易作出选择。可这份请柬打破了平衡,去就是昭告天下,沈家站在了袁市凯一边,如果不去,就是公然撕破脸,再没有回旋的余地,问题是很可能涉及纪云峰的安危。沈大人在屋里来回踱步,大颗大颗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他对沈玉茹说道:“闺女,你跟爹说实话,袁宫保是不是奔着纪云峰来的,一个普通百姓,怎么就惊动了他?有事邀请我就够了,还要求带着你,明摆着跟纪云峰有关。”
“父亲,我、我真不知道,北洋军内部关系复杂,我哪知道云峰得罪了谁,多大的问题会惊动袁宫保,云峰只是小人物,况且一直呆在天津,没来京师,这、这也不挨边儿啊?”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可咋办好?”
“我看还是去,谁都不可能一直观望,早晚要依附的,北洋军大权在握,跟其他势力相比应该更可靠。”
“哎!都是天意,就听你的吧,咱们去趟袁府,你去准备准备,找件得体的衣服,咱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香儿亲自给沈玉茹梳妆打扮,从颜色和气味上调和了胭脂,令沈玉茹立即娇艳动人、气质非凡。香儿不无担忧的说道:“玉茹姐,我听说京城都是大官,跟天津不一样,北洋军的头目要见你们,该不、不会有事吧?”
“香儿,你真是周家的后人,手艺一绝,我从没像今天这么美过,哈哈哈......嗨!别闷闷不乐的,很多事我们决定不了,既如此就坦然的面对,没什么大不了,还有我爹陪着呢,放心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呆在府里,有任何事直接吩咐下人去做,我也跟管家说了,我和我爹不在时,沈府上下都听你的。”
香儿只得点头答应,心里仍七上八下,她攥紧了自己的项链吊坠,默默为沈家父女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