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掌心里的弯月牙
翌日李毓灵起了个大早,临出门前,看着那猫还懒洋洋地躺着,想摸摸它的毛,猫翻了个身,又躲开了,李毓灵有些无奈,她道:“我今日要出门一趟,若是午时还没回来,你就去厨房,我吩咐过了的。”
她话音刚落,那猫就抬起脑袋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喵了一声,似乎是在给她回应。
等房间空无一人后,那猫才懒洋洋地起身,轻巧地跳到窗户上,安静坐着睥睨下方。
张衍清看着李毓灵,直到她的背影被远处的高墙和树丛遮挡,他才从窗户跳出去,熟稔地安稳落到地面上。
今日天气不太好。
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挡,天地间不停地在变化光线,时而昏沉,时而明亮。
李毓灵从后门出去,在门口没看见李守财新买来的小厮,而是一位有些眼熟的人站在那儿。
约莫十二三岁,态度恭敬,行为举止间还带着些局促。李毓灵想起来,这是她回家第一晚在门口迎候她的小童。
她戴着幕离,也不知自己隔着皂纱认人准不准,那小童要去牵马来,李毓灵身后的蔻枝出声制止:“姑娘今日出门不坐马车,不必去牵马了。”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属于下雨前的味道,很浅淡,但这对视觉糟糕但嗅觉敏锐的李毓灵来说是与太阳天不同的。马厩里的马嗅觉也尤其发达,对空气中气味的变化也很敏感。况且她从涿鹿返回京城,一路上马受累许多,李毓灵受李守财的影响,对马也是格外怜惜。
今日许是要下雨。
她说不准什么时候下,只是让蔻枝带了一把伞。
因她眼睛不好,鲜少出门。后来被请去做令官,出门也都坐马车。对她来说其实并无差别,无非就是从一个她熟悉的地方换到了另一个晃动着的她熟悉的地方,都是方方正正的,没有任何新鲜事物的。
她一个被邻里玩伴嘲讽了这么多年的“半瞎”,其实是抗拒坐在马车里,让自己处于一个光线不甚明亮的、看不见外界景象的状态的。李毓灵眼疾一直反反复复,好过两年,后来又变得糟糕透顶。
李毓灵抬脚往外走,手腕处的眼纱与衣料摩擦,让她难以忽视眼纱的存在。
她一直在喜悦与失望中徘徊,每一次的尝试,她都竭尽全力,这一次回涿鹿,还真被她运气好碰到了一位技术高超的大夫。
眼睛视物比旧年好很多,她想多看看这一方小小天地。
小童表情有些为难。
蔻枝一下就看出来了,她道:“姑娘说的话都不听了?被老爷知晓,绕不了你!”
小童被吓得脸色都苍白了,吞吞吐吐地说:“可是...老爷...老爷吩咐了姑娘出门是一定要坐马车的。”
这下蔻枝被噎住了。以前对着李毓灵牙尖嘴利,可眼下...那可是老爷,不是像李毓灵那么好说话的主儿。
李毓灵原本有些开心的情绪被小童这话冲淡了些。
她明明与阿爹说过的,怎么还是要坐马车呢?
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又松开。
檐上打盹的猫睁开了眼,百无聊赖看着李毓灵。
有些狂躁的风吹动李毓灵的衣摆,也吹动着她的幕离。白色皂纱勾勒她的轮廓,李毓灵偏头,声音浅淡:“替我回禀爹爹,爹爹的心意我知晓,只是今日我实在不想坐马车。”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修剪光滑的指甲边缘狠狠在掌心留下明显的、感觉刺痛的弯月状印记。
李毓灵的咬字很轻,但小童听清了,不光听清了,还能感受到那幕离下的那张脸上原本温和的表情似乎已经冷下来。
她有些发颤的声音并没有被注意到。只有李毓灵自己清晰地知道她的心也在发颤。
风刮的有些太大了。
小童垂首的姿势一僵,有些惊慌,他没有做好老爷吩咐的事,是不是要受罚了?
蔻枝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小童道:“姑娘的话你听到了没?”
“听、听到了…”小童说。
“姑娘。”蔻枝得到了小童的回答,觉得姑娘许是满意了,她去看李毓灵,却发现自己主子一声不吭,似乎是…走神了?
“姑娘?”蔻枝又唤了声。
“走吧。”李毓灵回神,将胡思乱想的情绪放在一边,她今日出门是有要事的,不能在再这里耗下去,她对小童说,“是我不坐马车的,与你无关。”
这话并没有安抚到小童的心,他已经沉浸在自己会被责罚的臆想里了。
李毓灵向外走去,没一会儿,一只灰白色的猫从檐上跳下,紧跟其后。
她要去风雅斋找掌柜,不好空着手去,于是先去了一趟柴心记。
柴心记在京城西南方向,李毓灵从李家出来,先往南,再进入白虎街,随后一直往西,就可以到。
李毓灵不是第一次去柴心记,上次出来是雨天,她也是从后门出去,不过是偷溜出去的,那时候李守财还没有在后门处吩咐人守门,门是上锁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眼睛就快好了,很兴奋,即使视物还是不甚明晰,也还是忍不住出门来看看。
可当她再次踏上与上次一样的路时,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又不如那天。
视物又模糊了。
这样的结果让李毓灵犹如在炭盆边被泼了一盆冰凉的水。
怎么会,她明明按照药方每日喝的。
明明在涿鹿的时候眼睛在一点一点好起来…
李毓灵好失望。
可路还要继续往前走。
闻着若有似无的泥土潮湿味,一主一仆来到了柴心记。
柴心记的铺面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把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的妇人梳着光溜溜的发髻,就点缀了几样老旧的银首饰,她听见有人招呼,瞥了一眼,发现是李毓灵,手的动作没停,却抬了抬下巴,对着李毓灵说道:“素儿在后院。”
李毓灵道:“不找素素,我来买糕点。”
妇人打完了算盘,她没算错账,要是算错帐多好呀,看着可怜的进账就让人郁闷。
“想买什么?你是老主顾了,寻常的你都知道,这个,桃花酥,新鲜样式,甜口的,小姑娘都爱吃。”妇人怕李毓灵不相信,又道,“素素也爱吃。”
“娘!你又在说我什么?”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那声音嘹亮但不粗犷,像一声鞭炮在这间糕点铺子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