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场众筹

晚上十一点，城市的灯火辉煌进入了迷离的下半场。

酒吧后门的一条杂乱小径中，一名醉酒男子正在拥吻一名穿着露骨的女子，在女子的欲拒还迎中，男子的激情愈发高涨，当厚重的呼吸声随着急促的动作传出时，女子忽然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地指着斜侧的垃圾桶。

垃圾桶旁边，闪烁着一双杏仁状的深棕色眼眸。

这双深棕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男子扭头望去，也不由惊叫一声。

一个庞然大物站立起来，擦着他们的脚，朝另外一侧走去。女子抱紧男子的肩膀，低声说，好像是条阿拉斯加犬。男子胆怯地问，咬人不？女子摇了摇头，我没养过，但听说很温顺。男子轻哼一声，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狗。

昏暗的小径中弥漫着欲望过后的酸腐气味。

这条一米多长，毛发浓密的阿拉斯加犬低垂着脑袋，走得慢吞吞，像是没有力气，像是失去方向，它额头上的毛发塌下去一块，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半个小时后，民警在锦湖公园三公里外的一处草堆内找到了它，它蜷缩着身子，正在舔舐腿间的伤口，民警用电击棒将它击晕，戴上嘴笼，装进了袋子。

警方联系上犬主人孟彤时，孟彤刚下飞机，在听闻经过后，她震惊得说不出话，随后才向警方解释说自己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参加，能不能明天回去。警方严肃表示此事也许会转为刑案，让她尽快回来处理。她不得不按照警方要求，买了下一班的返程机票，气得脸色发青。

栅栏内的沈小溪终于获准可以拨打一通电话，她打给孟彤，联系不上，推测孟彤可能正在回来的飞机上，随后她打给了组长，说明了事情原委，并请了两天假，组长意识到这事重大，赶紧联系了新总监。

此时的周元正面色铁青地站在客厅中央，右手的手背渗出血丝，是刚才一拳打在墙壁上导致的，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纸片，他用脚踩住，鞋头旋转，纸片被碾压成皱巴巴的一团，他怒声自语着：没门、休想。

他听完组长徐芸的电话，不耐烦地说了句知道了，当他坐在沙发上，情绪平稳下来之后，才意识到徐芸说的是什么，他搓着下巴，眯眼思索片刻，脑中灵光忽闪而过，带上工牌和文件包，匆匆出门了。

夜沉如水，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郁热弥漫在每个角落。

他用了三个小时，走访了锦湖公园附近的四家医院，终于找到了小女孩，见到了小女孩的妈妈何蓝月。何蓝月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双手捂着头，眼睛哭得红肿，直到现在，身体依然在小幅度颤抖。

“别担心，您女儿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的表情悲痛但坚定，望向监护室，双拳握紧，在空中震了震，像是在为何蓝月的女儿加油打气。

何蓝月看了眼周元，周元立刻望向她，一脸真诚。

“你是谁？”何蓝月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嚎哭过度导致的。

“这是我的证件。”周元出示了工作证，“我是帮帮筹的业务总监。”

“帮帮筹？”何蓝月心不在焉地扫了眼工作证。

周元立刻解释起来，说帮帮筹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基于社交网络的众筹平台，其中有“大病救助”模式，可以帮助患者第一时间解决医疗资金问题，曾帮助过许多病患走出困境，有一定社会影响力，随后给何蓝月看了官网介绍。

“你的生活条件怎么样，医药费是否有困难呢？”周元关切地问。

“不好。”何蓝月摇了摇头，眼圈发红，“我是一名单亲妈妈。”

周元得知何蓝月白天当会计，晚上跑网约车，一个人养活四岁的女儿和年过花甲的母亲，十分辛苦，他又得知小女孩来到医院八个小时，已经预缴了三万块，他紧抿嘴角，努力压抑着兴奋情绪，这时的他已经预见到了此事的巨大潜力。

“实不相瞒，那条狗的主人就是我们公司的一名员工。”在看见何蓝月面露震惊后，周元立刻握住何蓝月的手，真诚地说，“我首先替那名员工向您道歉，虽然她是在下班后遛狗导致的事故，原则上和公司无关，但公司负有社会责任。您放心，无论是出钱，还是出力，公司都会竭尽全力帮您度过难关。”

周元声音哽咽，表情悲痛，仿似自己的命运与何蓝月戚戚相关一样，将何蓝月说得流出了眼泪，他趁势提出想帮何蓝月发起众筹，何蓝月却面露犹豫。

“如果你不想让亲友们知道，我们可以走社会力量救助，无需在朋友圈里发筹款链接。”周元揣摩着何蓝月的心思。

何蓝月的眉头紧皱起来，双手交叉在一起，用力绞动着。

周元知道，大部分重症患者的家属基本不会顾忌面子之类的东西，真到了生死存亡拿钱救命的时刻，尊严不值一提，何蓝月的犹豫应该另有原因。

“你是不是担心暴露个人隐私？”周元放缓语气，“你尽管放心，我们会为你做好匿名保护，包括你女儿，并且不会发布你们的正面照。”

何蓝月抬起眼，默默看着周元，周元感觉何蓝月的眼神里带着些别的东西，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和真诚，企图获得何蓝月的信任。片刻后，何蓝月的眼睛忽然瞥向周元身后，他扭头望去，走廊中空空荡荡，黑暗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趴伏于墙壁角落，形成明暗的交叠，仿若一只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当周元扭回头来的时候，何蓝月已经收回目光，低声说了句：“那就谢谢你了……”

周元抑制着嘴角的笑容，郑重地点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元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医院诊断书和小女孩的住院照片，与何蓝月签署完合同，当即为何蓝月发起众筹，初始金额20万。

周元离开医院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他一夜未眠，却精神满满，直接前往公司，投入到了工作之中，整栋大楼，只有他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上午，如周元所料，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犬撕咬小女孩的现场视频在网上曝光，撕咬时长足足三分钟，期间伴随着小女孩的哭喊声，母亲的惊叫声，路人的驱赶声，还有阿拉斯加犬的低吼声，在撕咬中，阿拉斯加犬全身绷紧，动作迅捷猛烈，连续撕咬了小女孩身上的多处位置，最后紧咬着小女孩的肩膀不松口。

场面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不久后，一篇名为“大型犬伤人事件为何屡禁不止”的文章迅速发酵，成为热搜。这篇文章是周元亲自写的，找了数位媒体朋友，一起联合发布。文章细数了近几年被大型犬咬伤甚至咬死的事故，其中以小孩居多，涉事犬种包括罗威纳犬、杜宾犬、秋田犬、高加索犬、阿拉斯加雪橇犬等，其中许多犬种已被明确禁养，但还有很多家庭偷养，而一些未被禁养的大型犬也多次出现伤人事件，虽然其性格温顺，但真要暴怒起来，几个人都拉不住。

网友们的情绪被点燃，诸多网友是大型犬的亲身受害者，更多网友早已对大型犬深恶痛绝，有些犬主人在小区内遛犬不栓绳，当大型犬靠近时，对该犬不熟悉的人难免感到害怕，没被咬伤是幸事，真被咬伤了，打狂犬疫苗麻烦不说，还会造成心理阴影，而犬主人除了赔偿医药费之外，并无其他惩罚，有些犬主人事后不认账，只能自认倒霉。

对此，网友们纷纷表示必须依法追究涉事犬主人的刑事责任。

很快，小女孩的受伤情况被曝光，小女孩被咬伤的照片在网上流传，还有小女孩母亲是单亲妈妈，生活艰辛的文章也流传出来，引发网友们同情。

借着这股舆论东风，帮帮筹作为小女孩的独家众筹平台，20万金额不到半天便已筹满。周元对自己的料事如神感到满意，他很清楚公司要的并非众筹款的提成，而是更大的流量和曝光，他果断将众筹金额提高至100万，并有了新的想法。

晚上七点，拘留将满二十四小时的沈小溪被释放。

这时的沈小溪并不知道舆论已经发酵，也不知道自己正处于风头浪尖之中，网友们对涉事犬主人的愤怒愈演愈烈，等待着她身份被揭晓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