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次博弈
门开了,孟彤站在门内,抱着双臂,下巴扬起,斜瞥着她,有种居高临下之感。沈小溪本能地低下头,看见孟彤穿了一双人字拖鞋,脚趾紧绷。
“干什么?”孟彤率先开口,声音干涩。
沈小溪抬起头,看着孟彤的眼睛,看见痛楚在眼底一掠而过,孟彤像是不忍一样地移开了目光。她忽然很想上前拉住孟彤的手臂,对孟彤说一声对不起,祈求原谅,将一切责任揽在身上,听到孟彤的关怀,看到孟彤的笑容,两人重归于好。
“不能。”沈小溪自语了一声,将脑中的惯性思维更正。
“你说什么?”孟彤眉头皱了皱,语气里多了丝不耐烦。
“佩佩呢?”沈小溪开口问,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你想干什么?”孟彤神情机警,一只手按住房门,有种随时关门的架势。
沈小溪意识到必须谨言慎行,并非害怕孟彤发火,而是为了消除孟彤的戒备。
“你放心,我依然会承担所有责任,不管是赔偿还是坐牢,都不会牵扯到你。”这不是沈小溪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如今,内心感受已然不同,她并非撒谎,但也绝非全是实话,她有了自己的打算,有了自己的秘密,“这两天,我一直梦到佩佩,佩佩像是有话要对我说,我想看看它,哪怕就一眼。”
“一条疯狗,有什么好看的。”孟彤冷哼一声。
她的目光越过孟彤的肩膀望向屋内,没见佩佩,在老位置上,也没见狗盆。
“佩佩不会是被——”她面露惊讶,故意加重了音调。
“那倒没有。”孟彤像是很喜欢看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一样,晃了晃脖子,似笑非笑地说,“警方可没权利杀狗,我想杀也不敢啊,送到动物收容所了。”
“好吧。”她低下头,看见孟彤的脚趾松弛了。
“对不起。”沈小溪将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并非是真在道歉,而是想拉近与孟彤之间的心理距离,此行,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孟彤轻哼一声,拖鞋往后挪了挪,身体依然挡在门口。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道歉对孟彤不值一提,但听到孟彤如此冷漠地回应,心里还是泛起凉意,她努力压制着,才没让自己抬头与孟彤直视,她不想暴露自己。
“你说,那条咬人犬有没有可能不是佩佩?”她疑声问。
“我早就说过不是了啊,警察不听,你不是也不信嘛。”孟彤提高了音量。
“我记得你之前向警察提供了视频,还有佩佩的半颗犬齿,警察没认真调查吗?”她顺着孟彤的话说,八年友谊,让她很了解孟彤,知道孟彤喜欢听什么。
“早就还回来了,他们更相信所谓的科学,相信DNA!”孟彤拍了一下房门,身子轻微摇晃,用肢体行为表达着不满,发泄着情绪。
“我能看看吗?”她试探性地问。
“看什么?”
“那半颗犬齿。”
孟彤沉默着,她看见孟彤的脚趾又绷紧起来,她低着头,耐心等待。大概十几秒钟后,孟彤转身离开了。房门没关,她始终低着头。过了一会,拖鞋的啪嗒声响起,孟彤走了回来,炫彩的脚指甲在灯光下十分耀眼。
“没啥用了。”孟彤将一个小塑料袋递了出来。
她没有立刻去接,先用眼睛观察,待看见孟彤晃了晃塑料袋之后,才伸手接过来,塑料袋内有半颗犬齿,2厘米左右长度,月白色,弧度微弯,末端锋利。
“我能拍张照吗?”她轻声问。
“拿走吧。”孟彤语速很快。
“合适吗?”她问完后,觉得不该问这句的,有些刻意了。
“想拿就拿,别磨磨叽叽的。”孟彤重新抱起双臂,“还有其他事没有?”
“有时间的话,能一起吃个饭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塑料袋揣了起来。
“再说吧。”孟彤声音低了下去,“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她顺从地抬起头,但依然保持着下巴朝下的态势,她分不清这是本能反应,还是故意为之。孟彤努了努嘴,歪着脖子观察她。
“你涂了口红?”孟彤问。
“嗯,牛血色的。”
“你不适合这个颜色。”
“我也觉得。”
“你真的不恨我?”孟彤话锋一转。
“恨你?”她摇摇头,“这事全是我的责任,你不恨我就很好了,你恨我吗?”
“还行吧。”孟彤耸了耸肩,右脚快速地踮了几下。
她还是没忍住,与孟彤对视了一眼,从孟彤仓促移开的目光里看出一丝紧张和心虚,她可以确定了,曝光她父亲和魏泉关系的人,就是孟彤。
她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后腿肉,疼痛让她冷静。
“那我们后面再约?”她抿了抿牛血色的嘴唇,没有抿出笑意。
“行。”孟彤生硬地吐出一个字,毫无挽留的意思。
她微微颌首后退,房门缓缓关上。两道视线,被门切断,同时切断的,还有彼此八年的友谊。回不去了,她忍不住摇头叹息,真的回不去了。
不仅孟彤回不去了,连她自己也回不去了。
其实她来的时候还有所期待,正因有期待,才会紧张,才会忐忑。此刻期待完全消失,便只剩下行动的目标,暗藏的秘密,和双方心理的博弈。看着塑料袋内的半颗犬齿,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惊讶,自己竟然真的拿到了。她回想刚才的对话,觉得是自己对孟彤情绪的敏锐觉察,因势利导,才让孟彤消除了戒备。
也许是因为她对孟彤很熟悉,也许是因为她对情绪很熟悉。
无论如何,此次行动,她成功了。
看来,某些时候,缺点也会成为优势。
这一瞬,沈小溪发现自己的底层思维有了转变,从前,她总觉得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如今,她不仅试着接受自己,甚至开始认可自己,欣赏自己了。
谁说大众认可的优点就是优点,大众认可的缺点就是缺点呢。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个人的优缺点都不一样,没必要一门心思地活成别人的模样,背负世俗枷锁,徒增焦虑,图穷匕见时才发现已然面目全非。
只有真实,才具持久力,就算失败,也掩埋不了内在的光华。
夜渐渐深了,喧嚣了一整天的城市开始放缓脚步,陷入吴侬软语。
也许是安眠药的药效还在,回到家后,沈小溪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
次日醒来,她首先前往医院更换了纱布,然后开始寻找佩佩。
本区内的动物收容所有三家,她由远及近,打车前往。
在第二家收容所内,找到了佩佩。
她尚未发现佩佩,佩佩就发现了她,准确的说,是闻到了她。她先是听到了低低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还有踢踏笼子的脚步声。她循声走去,看见了前爪搭在笼子上的佩佩,佩佩兴奋地朝她叫唤,在笼内快速地走来走去,摇晃着尾巴。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佩佩,旧日欢愉的时光纷至沓来。
看见佩佩瘦了许多,毛发脏乱,她不由湿了眼眶。
她发现自己对佩佩依然有情感,即使发生了这种事。她摘下口罩,蹲坐在笼子前,低声呼喊佩佩,伸出手来,贴在笼子上和佩佩互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她做出判断,佩佩没疯,但这是正常情况下,特殊情况下是否会有不同呢?
她决定将佩佩领养回家,一来是不忍心它在这受苦,二来好方便观察,但她的身份有些敏感,为防节外生枝,她给高铭打了个电话,说了大概情况。
二十分钟后,高铭驱车前来,以他的名义领养了这条犬,雷厉风行地办完了手续,当高铭将犬抱上车时,她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就将佩佩的嘴笼解了下来。
高铭往后跳开,双手握拳,举在身前:“你确定?”
她被高铭的反应逗笑了,牵扯到了鼻梁伤口,隐隐作痛。
“放心吧。”她轻抚佩佩的脑袋,“它很正常。”
“要咬着我,我可跟你没完。”高铭上了车,“此次事务费,五百元。”
她愣了一下,随后才明白过来,一边心疼,一边犹犹豫豫地转了钱。
高铭收钱后,才启动引擎,一脚油门踩下,汽车疾驰而去。
佩佩的身子往前一荡,前爪搭在了驾驶座上,高铭将身体使劲前倾,都快趴在方向盘上了,时不时地透过中央后视镜观察佩佩的动向,沈小溪像是故意的一样,并未阻拦,她正在脑子里盘算着这五百块钱花得值不值。
沈小溪没发现,高铭也没发现,在动物收容所的斜对面,停着一辆黑色本田,这辆车随着沈小溪的到来而到来,随着沈小溪的离开而离开,像是尾随。
车窗内黑漆漆的,看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