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名律师
路过美妆店的时候,沈小溪被玻璃墙内的口红所吸引。
成排的口红,造型各异,颜色不同,摆在展览柜里,闪闪发光。
“您好,进来看吧。”服务员出来打招呼,“这些是展示品,里面款式更多呢。”
沈小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有些惊恐地望着服务员,服务员看到她的反应,也是愣了一下,搓着双手,抿嘴微笑。
像她一样。
她扭头看了眼来时的路,过去半小时,她步行了两公里,路上,她反思了很多,明白了自己的消极心态和想法是自然而然的,不费力气,积极心态和想法则需要在事发一瞬间让理性强行介入,改变然后引领。
想法,决定了情绪。
情绪,影响着行为的准确性。
行为的准确性又反过来根深蒂固想法。
以此形成一个循环,若是恶性循环,则会让自己越来越糟糕。
要想打破这个循环,只能从想法上入手,在想法生出的瞬间予以更正和替换。
这是她根据在公司内和周元对峙时的真实反应琢磨出来的,她不知道对不对,只希望铭记那时的感受,后续再面临此类事情时能够更轻松地应对。
可即使想明白,执行起来依然困难。
就如刚才一瞬间,面对服务员的询问,她为何会后退,为何会心生惊恐,那一刻,她到底在怕什么?没有答案,头脑模糊一片,不适感包裹周身。
服务员依然站在身前,搓着双手,僵化的笑容中藏不住苦涩。
沈小溪往前迈了一小步,服务员赶紧让开。
她想进去看看,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步入美妆店,精致的美丽尽收眼底,醉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很少逛美妆店,大部分化妆品都是网购,只有陪孟彤时才会逛,当陪孟彤时,服务员从来只针对孟彤服务,她就像一个摆设,一个提包的小工,一个奉献赞语和夸词的丫鬟。
可她的心里,也有追求美丽的冲动。
眼影,腮红,唇彩,眉笔,粉底液,睫毛膏。
面膜,精华,隔离,润白霜,保湿霜,护体液。
香水。
香水的味道让她心驰,她上一次用香水还是半年前的公司年会上,孟彤没经过她同意,强行喷到她衣服和头发上,说是让她吸引男人,但那场年会,没有一个男人主动找她搭话,她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细数着手指肚上的指纹圈层数。
一个手指头有四十多圈呢,她事后兴奋地对孟彤说。
口红。
口红的色泽让她驻步,刚才在外面,她就是被这纷繁的色彩所吸引的,走到近处,色泽更浓郁更瑰丽更诱人,就像巧克力,她很少用口红,总觉得那东西不适合自己,可想不清楚或者说不愿想清楚,为什么那东西不适合自己。
服务员在旁边介绍,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想起了几天前孟彤送给她的那支用过的口红,被水浸泡后,像小女孩的血一样融开。她随着本能,选了一款深红色的口红,试涂后,唇上像是敷了一层血。
“这是今年的流行款,MAC牛血色,会显得您特别精神,寓意斗志昂扬。”
她听清了最后四个字,默默点头,价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贵。
她买下了这支口红,现场涂抹后,带着一嘴的血,走出了美妆店。
刚才,在镜子前涂口红的时候,沈小溪大概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害怕进来,不是怕价格太贵买不起,也不是怕会被服务员看不起,而是怕展示自己。
展示,就是暴露。
优点和缺点同时。
而她,通常看不到自己的优点,却又不接受自己的缺点。
不接受就会逃避,逃避就会扩大内心的黑洞,吞噬正面能量。
看来,不仅仅是忽略的情绪会导致模糊的痛苦,压抑的欲望同样如此。
心里想,就应该努力尝试,很多时候,想干的事情没去干,不仅仅是因为金钱和时间的限制,而是消极想法在拖拽后腿,连试都没试,怎知不行?
阳光灼烧着嘴唇,唇间阵阵发热、发痒,她强忍着没有去抿。
她打了一辆车,去了一家从网上搜到的律师事务所。
沈小溪早就知道律师费很贵,咨询过之后,心里阵阵发凉,连预付款的钱都不够。她和律师解释自身情况,希望能获得援助,两位律师听闻后,均是摇头,表示胜算太低。就在她灰心丧气时,一双黑色皮鞋从身侧走过,她看到了鞋头上的一小片纸屑,没来由地,她想起了家中茶几上的四叶草。
她霍然抬头,和两条视线相撞。
那人也在望向她。
是个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短发精干,五官周正,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愉快,一丝自信,一丝调皮。
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那双黑色皮鞋朝前走去,步伐轻快,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忽然,皮鞋停住,接着鞋头一转,哒哒地走了回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停住。
她再次抬起头,看见了同样一张脸,同样的嘴角上扬。
不待她说话,那人便坐在了她对面。
看其西装革履的装扮,再看胸前的工牌,她知道此人是一名律师,心想总归是个机会,正欲开口询问,那人先她一步说:“你不认识我了?”
她匆匆瞄了眼对方的五官,摇摇头:“你是哪位呢?”
那人咧着嘴笑,指指胸前的工牌:“高铭,高兴的高,刻骨铭心的铭。”
她念叨着这个名字,又瞄了一眼长相,还是没想起来。
那人倒没泄气,自嘲般地说:“看来我这个小透明在高中时真没人记得啊。”
这句话让她心生共鸣,急忙回想高中同学,模糊想起来,在分班后,似乎是有个男生叫高什么明,她记得那个男生体型干瘦,和面前这个五官周正,身材有型的男子有些不符,而且她也不记得自己和那个干瘦男生有过太多接触交流。
她高中时没有朋友,别说男的了,女的都没有。
真要说小透明,她论第一,没人敢论第二。
那人耸耸肩,站起身:“无所谓啦。”
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她。
“等一等。”她轻喊了一声。
那人笔挺地站着,单手插兜,单手按住桌面。
“我想找一名律师,我也许需要打官司。”她的目光落在那人手背上。
“我看了新闻,知道你的情况。”那人的五根手指抬高又压低,“要不然,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你的变化还挺大的。”
“有吗?”她抬起头,和那人目光相撞,又赶紧移开。
“有。”那人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就像我一样。”
她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感觉和这人交流没那么紧张,刚才和另外两名律师交流时,虽然努力控制,但紧张感依然很强,也许正因此,那两名律师才不愿听她多言,不愿帮她分析,像是看出了她没钱没底气一样,全程敷衍。
“你能帮我吗?”她觉得自己坐着,那人站着有些不礼貌,随即站了起来。
“怎么帮?”那人歪了下脖子,反问一声。
她愣了一下,这话应该由她来问才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但我真的需要一名律师。”她努力直视着那人的眼睛。直视别人需要勇气,她习惯性地瞥向斜侧,又急忙将目光拉回。她看见那人嘴角的笑意没了,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她的心里一下就空了,目光往下垂,头也跟着往下垂,在脑海中写下两个字‘失落’,默念出来,效果不大。
“我的价格比刚才那两位还贵。”
“能分期吗?”她低着头问,觉得有些丢脸,但事实就是如此。
“抱歉,不能,而且我也不想做你的律师。”那人语气果断。
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让她心中一颤,她觉得这不仅仅是拒绝,更像是一种对她个人的否定和嫌弃,一系列消极想法在顷刻间袭入脑海,让她陷入了惯性思维的漩涡之中,想法带来了情绪,情绪牵动着行为,她更紧张了,更不安了,头垂得更低了,想逃离此地,想回家躺在床上安静地休息。
对方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她看见黑色皮鞋离开了,朝远处走去,无声无息,像在地上飘。
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的红色拖鞋,鞋帮总是脏兮兮,挥舞起来砸向她的时候,天空像是划过一道彩虹;她想起了老街孩子们的大头鞋,鞋带上绑着两个铃铛,追她的时候当当响,仿似敲钟般震耳欲聋;她想起了操场上女同学的金色塑料凉鞋,踩踏着她的手掌时,鞋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那些鞋,就像现在这样,朝远处走去时,无声无息。
而自己,总是低头默默注视着鞋子的离开。
心里念叨着,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
“等一下!”沈小溪忽然对着鞋子喊了一声,连她自己都被这音量吓了一跳。
红色拖鞋、大头鞋、塑料凉鞋,统统停住,化作灰烬,飘扬消散。
眼前唯剩下一双黑色皮鞋,鞋头缓缓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