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活以痛吻我
刘阳子准备了好几天,要去给顾家暖新居。
顾家离婚后,刘阳子还没有和顾家、赵芳菲聚过。
5岁的儿子一到换季就感冒,一感冒就被幼儿园退货。刘阳子不眠不休地照顾孩子,吃不好睡不好,可居然还胖了三斤。
刘阳子和老公袁勇抱怨,说:“儿子从2岁起就换季闹病,你就不能每年休几天年假,回家帮帮忙?”
袁勇最大的优点是嘴甜。只要不出力,什么好话都说得。
袁勇搂着刘阳子的肩,从包里拎出一杯啵啵奶茶。他按着刘阳子坐在餐桌边,细心地把吸管插进奶茶杯,哄着老婆说:“我知道我知道,老婆辛苦了!
你老公这不是在外面奔事业嘛!给公司打工,假都是自己的,休一天就损失多少钱。我老婆最识大体,肯定理解我为家里挣钱的这一颗红心是不是?”
刘阳子拍拍自己手臂,说:“我这两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回家了就替会儿我。”
袁勇说:“我这不是让我妈过来帮你了吗?是你说的,咱家地方小,就别让老太太住在这儿了。要不,我还是让她来住几天,帮你带带亮仔。”
刘阳子赶紧摇头,说:“算了!来了我还得给老太太做饭,我自己在家吃方便面,我认了。”
说了这句无心的话,刘阳子马上就后悔了。生怕这句话会传到婆婆耳朵里,引发歧义。
刘阳子原以为老公不会把小两口的对话转达给公婆,可很快就发现,自己吃苦受累自己认,老公在这方面不仅帮不上忙,还是个猪队友。
老公的嘴甜不仅使在老婆身上,也无缝衔接到了老妈身上。
老妈住的地方和袁勇的家不远,三站地的路程。袁勇的父母在本地有三处房产,这是两代人积累下来的。袁勇和刘阳子从来没为房子发过愁,不像赵芳菲和顾家,都当过房奴。
这也是刘阳子一毕业就很坚定地嫁给袁勇,义无反顾地在家带孩子的重要原因。
从性价比上看,刘阳子是三个闺蜜中最会挑老公的。
袁勇家庭小康,独子,公公婆婆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自己工作稳定,收入稳定,性格随和,在国企里,胖乎乎的袁勇练就了见谁都是一副笑呵呵,低姿态,人畜无害的模样,让领导和长辈尤其喜欢。
谈恋爱的时候,刘阳子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长相浑圆的小胖子起初是不太感冒的。可架不住袁勇嘴巴甜,手头宽裕,每天各种小零食送到眼前,这让哪个姑娘不动心啊。
刘阳子是他们班里结婚最早、生娃最早的人。连她的大学班主任在学校校庆聚会的时候都不忘了夸刘阳子:“你才是人生赢家!”
顶着这顶帽子,刘阳子的心态多少平和了一些。毕业十年,身边的同学多少都有些社会成就,起码,都有社会角色。
体制内的,35岁已经混到副处长、处长了。在公司干的,像顾家,也是项目经理、部门负责人了。赵芳菲是班里唯一一个做媒体的,那人家也是主笔了。只有自己,连个社会角色都没有,人设始终是“全职太太”。
可是班主任说,不能只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这些同学面子上光鲜亮丽,里子却是卷的一塌糊涂。班里除了刘阳子,谁身上没背着房贷车贷?谁敢生娃养娃?
本来刘阳子还对袁勇要二胎的计划有些犹豫,听了班主任的话,她还真就把要老二的事提上了日程。
计划是老大登记上小学,他们两口子就备孕怀老二。袁勇父母给他们的婚房也是学区房。楼下不远就是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小学,别人家的孩子挤破头都进不来,刘阳子的儿子,直接就近入学。
这让刘阳子省了多少心啊。就冲这一条,刘阳子对公公婆婆一百一,恭顺孝敬。一套学区房价值多少,这谁心里没点数?
可这些日子,刘阳子隐隐觉得,婆婆对自己有了些许不满。
刚生下儿子那会儿,婆婆对她没的说,真和对待亲闺女似的。一天到晚嘱咐儿子,要知道心疼媳妇儿,下了班就早点回家。
得知刘阳子决定全职在家带孩子,婆婆更是逢人就夸。一年到头,春节、中秋节和孙子生日,公公婆婆一准儿备好红包,直接塞到刘阳子手里。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袁勇去年升职了,当了部门的副主任,婆婆不知道为啥,心绪跟着有了些变化。
说不清楚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是偶尔会带出来几句话,意思就是,刘阳子要多心疼袁勇。一个人挣钱养家不容易,她不工作,不知道外面的难处。
刘阳子正为三天两头带着儿子跑医院焦躁着,并没有追究婆婆情绪变动的原因。她想着,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没准儿过几天就好了。
刘阳子不知道,婆婆的不满就是来源于既得意儿子,又心疼儿子。
晚上和儿子聊微信,得知孙子又病了,儿子上了一天班回来,还要带孙子。老太太不好听的话就出来了。她给儿子发语音,说:“你媳妇儿一天什么都不干,就带个孩子,怎么还带出病来了?你上班累一天了,回家还接着带孩子,这不是继续上班吗?”
袁勇自然是要哄老妈的,连忙打开视频和老妈解释:“我不累!我也想和亮仔玩一会儿,一天没见了,我们俩互相想念啊。”
打开视频,老太太看见了乱糟糟的客厅。茶几上又是药又是水,垃圾桶是满的,毛巾乱扔在沙发上……心里就来了负面情绪。
殊不知,刘阳子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袁勇要是不把孩子接过去,她连做饭的功夫都没有。
她儿子从来不进厨房,老太太心里没数吗!
那老太太不管,一听见孙子病了,自顾自觉得就是因为儿媳妇没照顾好。老太太有点赌气地对儿子说:“我明天就过来,我带亮仔。吃好喝好了,孩子两天就活蹦乱跳。”
袁勇有媳妇的指示在前,自然不能应承,只好各种推诿,敷衍老妈,说亮仔已经快好了,不用折腾老妈。
老太太的话跟的更快,数落儿子:“前几天阳子生病,我在你那住,把亮仔带的多皮实。你看看,这她好了倒把亮仔给带病了。还是我过来吧。”
刘阳子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袁勇赶紧跟老太太说:“妈,咱回头再说,阳子做好饭了,我们该吃饭了。”
老太太嘟囔着,说:“这都几点了?才做饭吃饭……”
声音挺大,吓得袁勇手忙脚乱地按掉了电话。
好在刘阳子没听见。
她心里正想着,亮仔的药吃完了,医院只给开了三天的量。明天一早还要去医院复查,再开几天的药。每次都要折腾两个星期,不把半个月熬过去,就是好不了。
生病半个月,编程班和英语班又落下了六节课,等好了是要找老师补上的,不然这钱就白交了。
原计划上小学之前把牛津幼儿英语考个级,再报一个跳绳班,现在看,计划又要延后了……
刘阳子满脑子都是亮仔的事,袁勇小心翼翼地和她商量:“妈说要过来帮你看两天亮仔,我和她说,不用住在这,你觉得怎么样?”
刘阳子没留意听,没过耳朵。
袁勇又追了一句,说:“你答应啦?”
刘阳子这才反应过来,说:“我答应什么了?”
刘阳子自然不能答应婆婆再来。上次来,是因为自己病了,婆婆说是帮她的忙,实际上是担心亮仔被她传染。那几天幼儿园放假,婆婆只能带着亮仔去楼下晒太阳,躲开她这个病妈。可她还要支撑着给祖孙俩做饭,总不能让婆婆又带孩子又做家务吧?
那几天刘阳子最别扭的是,不仅要做饭,还要把屋子收拾整洁。自己带娃在家,乱就乱了,等他睡觉了再收拾呗。可婆婆来了就不一样,不用说话,光是那眼神、那脸色,刘阳子就看的明白,这是嫌弃自己不干活啊。
可老公阻拦不住婆婆。睡觉前,袁勇的手机一直在闪烁。婆婆和老公聊得热火朝天,商定第二天几点来,要带什么食材,给孙子做什么营养餐,什么时间出去晒太阳,要喝几顿柠檬水……
刘阳子靠在床头坐着,灵机一动,和袁勇说:“你和妈说,明天我正好要去医院给亮仔开药,就请她下午再过来,晚上晚饭后我回来。你就早点回家和陪妈吃晚饭吧。”
开药是真,想趁机溜号也是真。
刘阳子迅速约了赵芳菲和顾家,晚上去顾家的新居涮火锅。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一个是刚离婚、还要养活傻前夫的顾家,一个是每天奔波在出差、采访路上,熬夜写稿的赵芳菲,一个是全职在家带娃的刘阳子。三人里气色最差的居然是刘阳子。
三个女人围坐在餐桌边,顾家把火锅打开,汤底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赵芳菲从菜市场里买了食材,刘阳子路过熟食店,买了两个凉菜。七碟八碗摆在桌上,还挺丰盛。
赵芳菲拎出一瓶红酒,对顾家说:“喝点吧!庆祝你恢复自由!”
顾家看看在屋里的徐晟,说:“哈?自由还说不上,还是祝福我别失业吧。”
刘阳子看着她俩红扑扑的脸蛋,托着腮帮子,一脸不解地说:“我真好奇你们俩,一个忙死,一个累死,怎么气色还能这么好。”
赵芳菲相了相刘阳子的面,也不解地说:“我还好奇你呢!怎么蓬头垢面的?亮仔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怎么还把你累成这样?”
顾家已经代入到了母亲的角色,对刘阳子深表同情地说:“只要带孩子就累。他的需求那么多,一会儿一个要求,你让他自己做又不放心,不让他自己做,就是累妈。”
话音未落,徐晟突然在屋里喊:“妈,我想喝可乐。”
顾家还没说话,刘阳子不知道从来冒出一股邪火,向徐晟吼:“想喝自己去买!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妈!你有没有别的词儿!”
这一嗓子,不仅把徐晟吼懵了,就连顾家和赵芳菲都没有防备。刘阳子自己也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化解尴尬的空气,解释说:“不好意思啊,我当成自己家了。”
赵芳菲乐了,说:“你这是把心里话喊出来了吧!在你自己家,你能这么喊吗?”
顾家摇摇头,拿出手机对徐晟说:“我这就下单,你还想吃什么?我一起买了。”
徐晟想了想,说:“西瓜。”
顾家在外卖平台上下单,刘阳子小声问她:“你怎么不让他自己下楼买?我看他除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其他的地方都挺正常的。”
顾家说:“他不会用手机付款,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情绪还有点不稳定,我可不敢让他一个人出去,偶尔下楼溜溜三毛,也是就在单元门口,十几分钟就上来。”
赵芳菲往火锅里加食材,替顾家揪心,说:“你也不能时时刻刻把他拴在身上啊,出门上班怎么办?”
顾家把袋装的麻酱和辣油倒进小瓷碟。蓝花瓷的粗碟子和原木的餐桌很搭,刘阳子把玩着餐具,也担心地说:“就是,他要是几年都好不了,你可怎么办?再嫁人都不好找,这上哪说理去。”
顾家笑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已经发展到这样了,我再焦虑再担心也没有用。再说,我又不着急嫁人,我现在最烦的还不是他,是我那个KPI。我们全组明天全都进社区,撒出去做地推。这要是拉不来1000对宠物主人,我对全组都没法交待。”
刘阳子若有所思,悠悠地说:“我现在觉得,女人这辈子,最应该对得起的人就是自己。咱们中华民族的劳动妇女,刻在骨子里的美德就是吃苦耐劳,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
赵芳菲给三个人的酒杯里倒了半杯红酒,举起杯,说:“来吧!咱们三个劳动妇女,为自己干一杯!生活以痛吻我,我们还要报之以歌!”
三只高脚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红色的葡萄酒,在玻璃杯中晃动摇摆。端着酒杯的三个女人,不约而同,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