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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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者之思
Letter Two
当我说“女性受压迫”时,我并不是说,男性就完全没有受到压迫。男性也会受压迫,但他们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性别而受压迫,他们受压迫,是因为他们是贫穷的男性、遭到种族歧视的男性、同性恋男性,或者是不符合严格性别刻板印象的男性。女性同样也会遭受这些形式的压迫,但除此之外,女性还会因为她们的性别本身受到压迫。
当我说“女性受压迫”时,也并不是说,所有女性都受到完全相同形式或同等程度的压迫。凡是规则,就总有例外,但规则仍然是有效的。你必须先注意到规则,然后才能关注例外情况,哪怕你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例外。
例如,大多数女性都在无偿工作,拥有不到百分之一的世界财产,因有偿工作获得的收入只占所有可见收入的十分之一,并占世界文盲总人数的三分之二。世界难民人口中,百分之八十到九十是妇女和儿童。
当我们将女性(我认为,我们女性处于一种“可接触的”种姓地位)与男性进行比较时,我们必须先将女性与她们家中的男性,以及与她们处于同一阶层的男性进行比较,然后,我们才能将女性与处于相对弱势经济阶层的男性进行比较。
例如,一个统治阶层的男性,会被培养继承某个国家或掌舵某个行业;他的姐妹只会被培养嫁给合适的男性、生养优秀的孩子、擅长打理家务及热心慈善事务。是的,也会有一些例外,但它们并没有否定总体的规则倾向: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女性,并不享有她们父亲、兄弟或儿子同等的权利。
此外,大多数女性至少有两份全职工作。一个工人阶级或中产阶级女性,不仅要为了钱外出工作,回家后,也要无休止地劳作。女性要承担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清洁、购物、烹饪和育儿工作。如果她足够幸运,她丈夫偶尔也会“帮衬帮衬”她。与职业男性相比,大多数职业女性在家的闲暇时间或没有压力困扰的时间更少。
当女性要求被公平或平等对待时,常常会遭到反对,这不是因为我们不配或我们是坏女人,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女性。这真是一个难以下咽的教训。
虽然贫困和失业会加剧家庭暴力,但性别犯罪可没有阶级或种族之分。不同阶级、肤色、宗教或族裔的男性,都会对女性进行口头嘲讽、性骚扰、强奸、殴打,甚至杀害女性。大多数强奸案从未被媒体报道,很少有强奸犯被抓捕归案,更别提将他们定罪收监了。大多数强奸犯并非陌生人:他们都认识受害者。
大多数男性不会当街骚扰女性,但是,所有在街头进行性骚扰的人都是男性。大多数男性并不是强奸犯,但大多数强奸犯都是男性。大多数男性也并不对女性暴力相向,但是,几乎所有动手打人的人都是男性。性侵儿童也并不是男性专属的犯罪,但是,在此类犯罪中,超过百分之九十也都是男性所为。考虑到大多数男性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都很少这一事实,这个比例真是高得惊人。
大多数入室抢劫犯也都是男性。如果我们说我们反对小偷入室抢劫,我们并不会认为自己是仇男者。然而,很多女性——包括一些女性主义者在内——仍然在担心,如果她们积极反对男性暴力,她们可能会被视为仇男者。
我会说:这是种该死的想法,快停止这般意淫吧。把注意力放在那些难以争取的重要事务上。不要让一点口头羞辱就阻滞你前进的步伐。要追求伟大卓越,而不是追捧“温柔良善”。
女性也会遭受人们的双重评价标准。我们总期望女性能达到理想化的完美标准,成为超级女性(superwomen),而男性却没有这样被要求。当一位女性最后被证明只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位神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包括女性自身——都会感到被辜负和背叛。
我们要求女性的标准不同,且远高于对男性的要求。如果一位女性做对了二十件事,只做错了两件事,我们往往会因为她的那两次失败而抹杀她的所有成就。例如,如果一位女性,十年以来一直是位特别好的母亲,是她孩子的唯一照料者,但后来有一回,她离家一周,未照管孩子,我们就会说她是个怪物,是个疯子。我们是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的,我们也不会怀疑她是否有何难处。而如果一位男性做错了二十件事,只做对了两件事,效果则完全不同,因为那两件对的事往往就能拯救他的光辉形象。例如,如果一位男性在法律上承认某个孩子是他亲生的,偶尔支付一点孩子的抚养费,却没有做任何其他养育工作,我们还是会说:“但他好歹做了这两件事。而且,他也没有虐待他的孩子嘛!”他完全抛弃了他的孩子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并不会被人们视为虐待。
其他的例子也不胜枚举,比如在美国,我们仍然在惩罚女性卖淫,而不是男性嫖娼。殴打、杀害妻子的丈夫的刑期,往往比被殴打的女性在自卫时失手杀死施暴者的刑期要短。
我们不应该用那些克服了逆境的人的例子,来指责那些没能战胜挫折的人。比如,有人会说:“虽然她是靠领取社会救济福利长大的,但她却成了一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或者说:“尽管他母亲从小虐待他,他父亲是个毒品贩子,但他却从不沾染毒品!”又或者:“尽管给她母亲拉皮条的人在她七岁时就卖了她,她还是抵制住了做站街女的诱惑。”
每个人可能都要为自己做过或未做成的事负起责任,我们也要理解,这样的胜利发生的次数寥寥可数,它们是不平等下的胜利。如果我们想要收获更多胜利,我们就必须改变这种不平等。
女性主义不仅仅是一系列待做的事情,它也是一种理解现实的方式。女性主义会挑战我们偏爱一个正确答案、一个正确的上帝、一刀切的传统思维方式。
一个人可以是一位精神女性主义者,也可以是一位世俗女性主义者。一个人可以过着看似保守的生活,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却是极其激进的。同理,女性主义的领导者(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在其职业生涯或(和)个人生活中,也可能是性别歧视者、种族主义者或阶级盲视者(class‒blind)。
当有人挑战某个神圣的信仰时,人们经常会“听到”一些没有被宣之于口的事情。他们可能会臆断一些关于对方的不属实的事情:“噢,她不相信强制性的学校祈祷仪式——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噢,她常上教堂——她是一个盲目的保守分子。”“她赞成将情色作品作为《宪法第一修正案》中的权利——她不是一位女性主义者。”“哦,她正在休产假——她根本就不像男人那样关心她的工作。”
我这一代的女性主义者,讲述的是有关女性境况的真相。我们是来自过往或未来的信使。与过去那些时刻一样,总有人以为,杀害信使或至少是诽谤信使,就能使我们和我们的真相消失不见。
但我相信,你们是不会那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