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它应该有温度

董苗苗眼睛微眯着看他，表情变得有些迷糊，她难以理解病人什么特征都没有，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晕倒了？

小年轻重复说：“真没有，她一点征兆都没有，突然就晕倒了。你知道吗？当时吓我一跳。”

说完话，他转身看着病床上的女孩，满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里酸涩的同时，还有些害怕，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情绪像黏稠的胶水将他裹住。

“那就真的有点奇怪了。”董苗苗自顾点头说。

她想了想又问：“你女朋友昏迷前有没有情绪激动过，或者有没有经历过剧烈运动，比如疾跑啊，过度健身这些？”

小年轻先是疑惑了下，想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情绪激动……那我们俩吵架......吵架算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明比之前小很多，语气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董苗苗瞪了他一眼：“这肯定算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小年轻苦着脸说：

“我当时正想跟她分手，结果她不愿意，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晕过去了，我也没想到她身体这么差啊。医生，这不是我的责任吧？我也没有动手之类的行为，我俩真的是好好说话的，她突然就晕了......”

“这话就着等她醒了再说吧。”

董苗苗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心中已经有基本考虑方向了。

情绪激动后，突发昏迷症状常见于心脑血管意外。当然不典型的癫痫症发作、急性药物中毒和一氧化碳中毒这些，同样也可能导致类似情况发生。

很多时候，患者家属也有刻意隐瞒病史的情况，甚至这种情况在急诊还不少见。

她看向一旁的护士何瑞，长时间培养出的工作习惯，使得对方立马会意道：“病人目前血糖6.5mmol/L，体温也正常。”

与此同时，心电图结果也出来了，显示：窦性心动过速105次/分，其余未见异常。

董苗苗心想，血糖正常可以暂时排除低血糖昏迷、高渗高血糖昏迷和糖尿病酮症昏迷，而心电图基本正常则可以排除心源性昏厥。

一时间，她也有些犯难，在思考着要不要先安排对方做个全套检查。

就在董苗苗正分析病情时，王海和李西北已经来到病床前，二人看了眼患者信息后，王海冲她打了个招呼：

“小董，在忙呢？”

董苗苗应了声，说这是刚送过来的病人。话音刚刚落下，她便看见了李西北，当即语气惊讶地说，是你，李医生？

李西北对她印象不错，上次在酒庄门口救援时，董苗苗就是随车的医生，当时对方那镇定表现，在他看来极为不易。

李西北点头说：“你好董医生，咱们又见面了。”

王海打完招呼，看向床上的病人，回头问：“患者目前什么情况？有哪些症状？”

董苗苗说：“病人突然晕倒，刚刚正在问诊。”

王海问：“判断的怎么样？”

董苗苗摇了摇头，当即把已知信息重新说了一遍。

李西北站在旁边，听后也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便上前习惯性地开始先做查体。

掰开患者眼皮，检查瞳孔对光源反射时，他愕然发现，对方眼球好像动了一下，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可还是被敏锐地捕捉到了。

李西北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又低声喊了声她的名字。

见对方没有反应，于是进一步检查了对方有无颈项强直，可这时却发现患者有明显的颈抵抗行为。

遂又逐项检查病理特征：

Babinski征阴性、Oppenheim征阴性、Gordon征阴性、Chaddock征阴性。

患者所有的神经系统查体结果都是阴性，这本是件好事。但对于一个昏迷的病人来说，生命体征平稳时，如果查体都是阴性的话，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李西北憋得有些想笑，没想到来急诊的第一天遇见这么个奇葩。

他抬头看了眼，发现自己除了董苗苗，其他人都不认识，正要准备自己动手，眼角余光无意间瞧见了不远处的张志。

那家伙正在其他病人身旁，专注地听一位医生说话。

李西北喊了声，张志闻声下意识转头，表情先是一愣，随即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身旁几人，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

“李医生，这么巧。”他说。

李西北开门见山地说：“张医生，现在不忙的话，帮忙给这边给患者再查几遍Babinski征。”

张志点头说：好的，这就来。

Babinski检查，简单来说就是画脚底板。一听到有自己上手的机会，他立马掏出口袋里的棉签，左侧画完画右侧，右侧画完又接着画左侧，如此反复几遍才停歇。

与此同时，李西北紧盯着患者的表情，发现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他心里思忖着，这姑娘还真是个好演员。

董苗苗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往床前靠了靠，试探性问：“李医生，我看这个病人情况还有点棘手，要不先给她做个血常规、肾功能、血糖以及颅脑CT吧？也好根据结果做出判断。”

李西北果断拒绝了她的提议。

众所周知，在没有问诊清楚的前提下，直接下检查项目，不但会造成公共资源被占用，而且无形中也加巨了患者的治疗负担。

李西北没有这个习惯。

他嘴角带几分笑意，说：“不用，给她上1000ml的盐水，哦不，给1500ml，用最快速度滴注完，途中再推一只速尿。”

董苗苗不理解地看着他。

其实不仅仅是她，现场的那位小年轻包括护士和张志在内所有人有些疑惑。

病人眼下就在这里不省人事，不拉去做检查确定病因也就罢了，却反而要输盐水，他们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王海迟疑了下，跟着反应过来，对护士说：“就按李医生说的做吧。”

他努力憋笑，假装正经地对小年轻说：“去和你女朋友多说点她爱听的话，我们这药很管用，她一会就能醒了，但是你记得一定要多说点。”

李西北又看了眼病床上躺着的姑娘，抿了抿嘴唇，就准备回办公室琢磨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董苗苗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麻烦李医生了。”

李西北点头，应了声不客气，都是举手之劳。

医生相继离开之后，护士很快就遵医嘱，给刚才那位处于昏迷中的女士吊上了盐水，并且加快了输注速度，还没没过几分钟，又加推一支速尿静推。

小年轻显然是被吓着了，这会再也没提分手这事，反而非常听话地蹲在女孩耳边，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慢慢地，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又变得跟记忆中的那样可爱动人，他越来越希望对方可以早点醒来。

焦灼等待中，女患者下半身突然微微动了下，她下意识夹紧双腿，只不过依旧没有睁眼。

随着点滴入注般输进血管，女孩猛然睁开眼睛，从病床上弹起，迅速关上输液阀，然后直接一把拔掉了自己手上的静脉留置针。

她红着眼睛说：“你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小年轻懵了几秒，脸上绽放出笑容，忙不迭点头：“算数算数，以后都是你说了算。”

“那走，现在就回家。快带我去卫生间。”她拽着小年轻的手，眉头微微皱着，迫不及待地就要下床穿鞋。

旁边的病人看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对着医生喊：“王医生，你们的药这么管用？能不能给我也来一支速尿？”

病人的主治医生从电脑前探出脑袋，摇摇头说：“你就不要瞎凑热闹了，再用尿素痛风病都该犯了。”

这时，不知道从哪蹦出道悠悠然的声音：“老王，你别这么说话了，小心再把病人笑梗过去就麻烦了。”

病人和医护之间，一来一回的两句话，引得众人大笑一片。

刚离开不久，在附近徘徊的李西北，听见里面传来的动静，脚步不由顿了下。他突然发现，急诊科的医患关系似乎也没想象中那样紧张。

王海看着他吃惊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

“诧异吧？其实吧，医生这份工作，也不是只有治病救人这一点，它还得有人情世故在里面，毕竟工作也是生活嘛。你知不知道每年都有患者出院后，回头来感谢医生的？所以说，别把急诊想的那么可怕。”

李西北点点头。他虽然初到急诊，不过内心也还是深谙人事的。

就像刚才那对小情侣，他如果不是采取这种方式，可能对方的闹剧还得继续加深。

思绪通达之后，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明悟：

有时候，病人可能并不是简单来求医问药的吧？其实更多时候，他们只是为了寻求心灵的一丝慰藉。

否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明知必死的病人，最终还是要义无反顾地选择上手术台呢？

李西北觉得，医生不光是技术性岗位，它也应该是一个有温度的职业才对......

……

徽京医院上午的急诊科似乎不像夜晚那样忙。

中午十点半，李西北没有等来理想中的手术病人。协助处理了几个腹痛，而且也没有手术指征的病人后，他觉得十分乏味，不由又回想起在胸外科时忙碌的日子。

再次回到办公室，他不得不把精力放在自己的手术学和手机里保存的手术视频上。

随同李西北一道回来的，还有张志，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坐在对面椅子上，不由感慨了一声：

“急诊科还真是忙啊。”

李西北抬头看他，说：“你先前不是在普外科？怎么好端端又跑急诊科来了？”

张志给他解释道：“普外科没法待了，那边一点上手的机会也没，一个月下来缝皮的机会都没有，我都快待emo了。”

“没有上手的机会？”李西北挺直了身体。

他不由想到自己刚进医院那会，几乎全程都是孙正甫和刑维民一手带着，像张志这样在医院没有熟人，倒的确有些难做。

张志扶了扶眼镜，苦笑着说：“是啊，虽然急诊科忙了些，但还是有机会上手的。”

如果问急诊科到底忙不忙？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打架的、车祸的、吃药的，平常人几年，甚至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事情，在这短短两个小时居然已经发生了数起。

都说急诊生活像修炼，刚开始他还没有觉察，直到这几天他才慢慢有所感悟，认为在这里呆上一天所遇见的各种情况，撑得上其它科室一个礼拜了吧。

张志闲暇之余，会时不时地往李西北的方向看去，当他不经意间瞥到对方的手机界面时，内心陡然惊了一下。

那壁纸居然也是一张手绘的大腿解剖图谱，而且上面还工工整整的标满了各色英文解剖名词示意，乍一看上去好像还有几分美感。

他傻眼了。

随即打开自己的手机，悄无声息地对比着眼前二次元萌图壁纸与对方的区别，他感觉瞬间找到了自己不如别人的原因。

就在他沉思时，推床的声音从急救通道传入了急诊科办公室，张志几乎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怎么了？”李西北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抬起头看他。

“李医生，来活了。”张志说。

果然，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划破急诊抢救室的报警音，传到李西北和张志耳边。

真来活了！李西北好奇问：“来活，你这么亢奋干嘛？”

张志激动道：“李医生，这是手术啊，我清创都做了一个上午了，这台手术能不能带带我啊？”

其实只要不是内科的病，但凡需要外科处理，哪怕是小小的外伤缝合，张志都是可以接受的。

缝合是所有外科手术的基本功，特别是手外、整形外这样的科室，医生手术水平的高低，往往有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的比例，取决于缝合的好坏。

因此，为了练习外科基础缝合而付出时间，张志是非常乐意的，这也是他来急诊科的一部分原因。

其它科室的手术，作为规培医生可能连缝皮都很难有上手的机会，而且那还是在自己跟了数个月手术，当了数十次拉钩侠不犯错的前提下，才会获得的些微奖励。

见李西北不答，张志犹豫半天，又说：“李医生，这会不忙的话，咱们去看看这个病人呗？”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李西北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也不能总盯着我一个人，其他人好歹也跟一跟啊。”

......